第十九章:情义两难,恩仇之上悬社稷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天,金陵城内暗流涌动,表面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萧烬调动了京畿卫戍和刑部密探,明松暗紧地排查着与北狄有关的线索,一时间,几家与北狄有暗中贸易往来的商行和几个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倒了霉,被以各种理由查办下狱,引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却也暂时掐断了部分北狄在京城的信息渠道。
而凌澈,则与谢孤舟一同,开始了对冥眼和云水涧的追踪。谢孤舟依旧沉默寡言,如同最锋利的刃,负责具体的探查与搏杀。凌澈则凭借其对江湖格局、各派手法、乃至黑市交易的深入了解,提供了数个可能的藏匿点和联络方式。两人配合竟出乎意料的默契,效率极高,短短三日,已端掉了冥眼设在城南的一处秘密联络点,击毙负隅顽抗的杀手三人,虽未抓到活口,却搜出了一些未来得及销毁的信件和账册,正由萧烬派人加紧破译。
凌澈能感觉到,谢孤舟看他的眼神依旧警惕,但那份审视中,多少掺杂了一丝对“能力”的认可。而他自己,则在一次次与谢孤舟的行动中,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位沉默剑客的可怖实力——其剑法之诡、狠、准,远超寻常江湖一流高手,更像是一台为杀戮而生的精密机器。
这让他对谢孤舟的来历更加好奇,也愈发觉得萧烬身边卧虎藏龙。
期间,凌澈数次想通过听雨楼的特殊渠道向外传递消息,但最终都按捺住了。萧烬的监视无处不在,皇帝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投注于此,他不能冒险。他只能利用现有的资源和信息,尽力周旋。
这三天,也是萧灼最为兴奋忙碌的三天。她几乎是泡在了兵部和武库,挑选合用的兵器甲胄,翻阅北境地图和军情简报,拉着几位即将随行的老将问东问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仿佛前几日中的毒和受的伤从未发生过。只有偶尔在无人时,她才会望着北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渴望——那是即将踏上梦想战场的激动,也是对未知险境的天然警觉。
萧烬则忙得脚不沾地,既要统筹调查,又要为姐姐打点行装,挑选得力的护卫仆从,还要应对各方或试探或关切的目光。她显得越发清瘦,但眼神却愈发锐亮,如同经过淬炼的寒刃。
终于,到了启程之日。
清晨,天色微熹,寒风凛冽。金陵城外十里长亭,旌旗招展,甲胄森然。五百名精锐骑兵已列队完毕,肃杀之气冲散了清晨的薄雾。几位被皇帝点名辅佐萧灼的老将披甲按剑,立于队前,神色肃穆。
萧灼一身火红色的明光铠,衬得她身姿挺拔,明艳不可方物。她并未戴头盔,长发束成高马尾,随风飞扬,眉心的那点淡红胎记也仿佛燃烧起来。她正与几位将领最后确认着什么,举手投足间已初具大将风范,不再是那个只知在宫中嬉闹的长公主。
萧烬今日也穿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宫装,外罩一件银狐裘斗篷,站在亭中,默默地看着姐姐。凌澈和谢孤舟立于她身后稍远的位置。
交代完毕,萧灼大步走向长亭,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中的光彩比天上的朝阳还要夺目:“烬儿!我走啦!别太想我!等我打了胜仗回来,给你带北狄王庭最好的貂皮!”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炽烈,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萧烬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塞到萧灼手中:“北境苦寒,风沙大。这里面是一些御寒、解毒、疗伤用的丹药,我都贴了标签,你随身带着。万事小心,遇事多与几位老将军商议,不可逞强。”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份关切却真切地传递了过去。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好妹妹,你怎么比母妃还啰嗦!”萧灼笑嘻嘻地接过玉瓶,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然后用力抱了抱萧烬,“放心!你姐姐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才不会那么容易出事!你在京城也要小心,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我狠狠地打!”
她松开萧烬,目光越过妹妹的肩膀,看到了后面的凌澈,眼睛一亮,几步蹦了过去,用力拍了拍凌澈的肩膀(拍得凌澈暗自龇牙):“书生!我不在,你可要帮我看着点烬儿!别让她太劳累了!还有,你自己也小心点,别再遇到刺客傻乎乎地站着不动了!”
她的关心直接而坦荡,毫不掩饰。凌澈心中微暖,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他躬身行礼:“殿下放心,草民……定当尽力。请殿下此行务必珍重,沙场凶险,远非京城可比。”
“知道啦!”萧灼笑得爽朗,又看向谢孤舟,冲他挥了挥拳头,“喂,冷冰块!保护好我妹妹!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回来揍你!”
谢孤舟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时辰已到,号角声起。
萧灼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妹妹,眼中的嬉笑稍稍收敛,化为一种坚定的承诺:“烬儿,等我好消息!”
说完,她毅然转身,大步走向等待的军队,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潇洒。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出发!”
她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军队开拔,如同一股钢铁洪流,向着北方而去。那抹鲜亮的红色,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如同燃烧的火焰,渐行渐远。
萧烬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军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久久未动。寒风吹起她斗篷的绒毛,拂过她清丽却没什么表情的脸颊。
凌澈站在她身后,能感受到她周身弥漫的那种复杂的情绪——有对姐姐的不舍和担忧,有独自面对京城危局的凝重,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干净,只剩下惯常的冷静与淡漠。
“回城。”她淡淡吩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马车早已备好。回城的路上,车内一片寂静。萧烬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碧色玉针。
凌澈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在飞速思索。萧灼离京,京城的重心完全落在了萧烬身上。皇帝的态度暧昧,北狄的阴谋未明,冥眼和云水涧的威胁仍在暗处。他自已的身份也如履薄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忽然,萧烬睁开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凌公子。”
“殿下有何吩咐?”凌澈收敛心神。
“阿姐已离京。”萧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京城这盘棋,该轮到我们落子了。冥眼和云水涧的线索,有何进展?”
凌澈立刻将这三日与谢孤舟的调查结果精简禀报,包括端掉的联络点和搜出的物品。
萧烬静静听着,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划动,似乎在勾勒着什么图案。
“账册和信件……”她沉吟道,“破译需要时间。但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她看向凌澈:“他们损失了人手和据点,必然需要补充和重新联络。尤其是云水涧,行事更为隐秘,但绝非无迹可寻。他们需要资金,需要情报,更需要……能安全运作的通道。”
凌澈心中一动:“殿下的意思是,从他们可能需要的资源反推?”
“不错。”萧烬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京城最大的黑市交易点在哪里?最大的情报集散地又是何处?哪些地方,最容易藏匿这些见不得光的鬼蜮之辈?”
凌澈心脏猛地一跳。萧烬所说的,几乎直指听雨楼掌控下的几处核心产业!她是无意提及,还是……意有所指?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谨慎答道:“殿下明鉴。此类交易多在城南旧坊区一带,鱼龙混杂,官府势力也难以完全覆盖。至于具体地点……草民虽有些耳闻,但也需实地探查方能确定。”
“很好。”萧烬似乎并未深究,淡淡道,“那便从城南旧坊开始查起。谢孤舟会配合你。本宫要你们在三天之内,找出他们的新窝点,或者……逼他们再次露出马脚。”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凌澈垂首应下,背后却隐隐渗出冷汗。
萧烬不再说话,再次闭上眼。
马车驶入城门,街市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凌澈却觉得,车内的空气比城外凛冽的寒风还要冰冷。
他知道,萧烬已经拔出了她的剑,剑锋所指,不仅是暗处的敌人,也包括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盟友”。
而他,站在情义与秘密的钢丝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萧灼的率真与信任,萧烬的睿智与试探,家国大义与听雨楼的存续……种种纠葛,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恩仇之上,更有社稷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