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将计就计·风雨前夜

澈王府主院内，灯火通明，人影惶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压抑的悲戚。

南宫昭一身素缟，发髻微乱，眼眶红肿，脸上泪痕未干，正跌坐在床榻边，紧紧握着榻上“轩辕澈”冰冷的手，肩膀微微颤抖，泣不成声。那副悲痛欲绝、彷徨无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绝不会将其与那个杀伐决断的幽皇联系起来。

“王爷……您醒醒啊……您不能抛下昭儿……”她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演技逼真得连一旁知情的长风都差点信以为真，鼻尖发酸。

府医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诊脉，额头冷汗涔涔。床上这人脉象紊乱虚弱，气若游丝，分明是弥留之象，可王妃之前明明吩咐过……他偷偷抬眼，对上南宫昭看似悲恸实则冷静无比的眼神，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更加卖力地表演，唉声叹气，摇头晃脑。

“王妃娘娘，王爷这……这伤势实在太重，邪毒入体，伤及心脉……老夫……老夫实在……”府医演技精湛，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仿佛下一刻王爷就要撒手人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陛下派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副院判李大人前来为王爷诊视！”

来了！南宫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和一丝被皇家关怀的感动，她慌忙起身，甚至有些踉跄地迎到门口，声音带着哭腔和期盼：“快！快请两位太医进来！求两位太医一定要救救王爷！”

两位太医身着官袍，一脸肃穆地走了进来。年长的张院判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屋内情景，最后落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昏迷不醒的“澈王”身上。年轻的李副院判则更细致地观察着南宫昭的神色和屋内细节。

“下官奉陛下之命，特来为澈王殿下诊治。”张院判拱手道，语气公式化。

“有劳两位太医了！王爷他……”南宫昭说着，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恰到好处地侧身让开位置，将一个担忧丈夫生死、方寸大乱的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院判上前，仔细为“轩辕澈”诊脉。指尖触及那冰冷而紊乱的脉搏，他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确实是重伤濒死之兆，绝非伪装！他又翻开“轩辕澈”的眼皮查看瞳孔，查看了肩胛处被重新包扎却仍渗着黑血的伤口，甚至暗中渡了一丝内力探查，反馈回来的皆是内息枯竭、经脉寸断的迹象。

他与李副院判交换了一个眼神，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确认。澈王，怕是真的大限将至了。

“王妃娘娘，”张院判收回手，语气沉重，“王爷伤势极重，毒气攻心，能撑到此刻已是奇迹……下官……只能尽力用猛药吊住王爷一口气，但能否熬过今晚，全看王爷的造化了……”

南宫昭闻言，身体猛地一晃，仿佛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若非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她嘴唇颤抖，眼泪无声滑落，那绝望的神情看得人心头发紧。

“不……不会的……王爷他不会……”她喃喃着，猛地抓住张院判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太医！求求您！用什么药都好！一定要救他！陛下……陛下还在等王爷好转啊！”她适时地抬出皇帝，既显得自己六神无主，又暗示了皇家对轩辕澈的“重视”。

张院判叹了口气，开出几味吊命的猛药，吩咐下去煎熬。他又仔细询问了府医之前的用药和诊治过程，府医早已得了南宫昭的吩咐，应对得滴水不漏，将所有症状都归咎于箭毒猛烈和伤势过重。

两位太医又停留观察了片刻，见“澈王”气息越来越微弱，王妃哭得几乎晕厥，府内一片愁云惨雾，这才确信无疑，起身告辞，要立刻回宫向陛下复命。

南宫昭“强撑着”身体，泪眼婆娑地将两位太医送至院外，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她脸上的悲戚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疲惫。

“长风，处理好里面。”她低声吩咐，声音冷静无比，与方才判若两人。

“是。”长风躬身领命，看向南宫昭的目光充满了敬畏。王妃的智谋和演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南宫昭转身回到室内僻静处，苏芷晴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

“如何？”南宫昭问，接过苏芷晴递来的温茶一饮而尽，润泽几乎要冒烟的喉咙。

“皇帝信了八九分。”苏芷晴低声道，“影卫回报，太医出府时表情沉重，一路无言，直奔皇宫。高家那边也收到了风声，似乎松了口气，认为王爷必死无疑，他们最后的顾虑也消除了。”

“很好。”南宫昭点头，“王爷那边呢？”

“已安全抵达隐蔽处，旧部首领均已秘密会见，对王妃的计划无异议，只待明日信号。”苏芷晴汇报，“另外，我们散播在城西的迷雾起了作用，高家和皇帝都派了人手过去查探，被我们的人牵着鼻子兜圈子。”

“让他们兜着吧。”南宫昭冷笑，“宫里的情况？”

“秀珠已被太后的人严密控制，其弟被关押在慈宁宫一处暗房。我们的人尝试靠近，但守卫森严，难以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人。”苏芷晴眉头微蹙，“明日薰香，她恐怕不得不从。”

南宫昭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寒芒：“无妨。让她按太后的吩咐做。”

苏芷晴一怔：“可皇帝那边……”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南宫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他若连这点防备都没有，也不配坐那龙椅了。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下毒，而是确保在‘恰当’的时候，‘发现’下毒，并且，‘抓住’下毒之人。这才是扳倒太后的铁证。”

苏芷晴立刻明了：“明白了。我会让我们的人盯紧秀珠，确保她在动手时被‘恰好’发现。”

“嗯。”南宫昭揉了揉眉心，连续的精神紧绷和内力消耗让她感到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明日才是重头戏。告诉所有人，按计划行事，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

“是。”苏芷晴应下，看着南宫昭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道，“你也休息一下吧，明日还需你坐镇中枢。”

南宫昭摇摇头：“我还撑得住。你先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苏芷晴知道劝不动她，叹了口气，悄然退下。

南宫昭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预示着明日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想起密室中轩辕澈忍受剧痛时苍白的脸，想起他醒来第一句问的“你没事？”，想起他毫不犹豫吞下秘药时的信任……心口某处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

他们本是利益交织、互相试探的盟友，甚至最初还带着彼此的算计和提防。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关系开始变质。他可以为她挡箭赴死，她可以为他耗尽心力、冒险布局。他们共享着最深的秘密，也承担着彼此最重的安危。

这……究竟是什么？

南宫昭并非无知少女，她深知男女之情，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颗早已被仇恨和权谋冰封的心，竟然还会为一个人泛起涟漪，生出这般难以割舍的牵挂。

是因为他一次次不顾生死的维护？是因为他看穿她伪装后依旧选择并肩的信任？还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同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所以更容易理解和靠近？

她不知道答案。

或许，等明日过后，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该好好想一想。

但现在，她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南宫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布防图，再次仔细推敲明日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以及应对的策略。

灯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孤傲而决绝。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皇宫御书房，轩辕弘听着太医的回报，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眼中光芒晦暗不明。

“果真伤重至此？”他淡淡问道。

“回陛下，脉象做不得假，确是油尽灯枯之兆。若非澈王殿下底子雄厚，恐怕早已……即便如此，能否熬过明日，亦是未知之数。”张院判跪地恭敬回禀。

轩辕弘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太医退下后，轩辕弘对阴影处道：“你怎么看？”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脉象可以药物伪造，但内力探查做不得假。属下虽未亲自探查，但张院判内力不弱，他既确认澈王内力枯竭，经脉受损，应是无误。除非……有远超我等认知的秘法或实力，但可能性极低。”

轩辕弘指尖一顿：“继续盯着澈王府，一刻不得放松。另外，慈宁宫那边，有何动静？”

“太后娘娘今日未曾出宫，但心腹宫女出入频繁。高府死士已有部分乔装潜入皇城各处。秀珠之弟仍被关押在慈宁宫暗房。”

“呵，”轩辕弘冷笑一声，“朕这个母后，还真是迫不及待了。既然他们想演这出戏，朕就陪他们演到底！传令影卫，明日依计行事，务必让高家……还有朕那位好母后，彻底现出原形！”

“是！”

阴影蠕动，气息消失。

轩辕弘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那个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谁？目的为何？是澈王妃吗？若真是她，她既能弄到如此精准的消息，又能将重伤的轩辕澈藏得如此之好，甚至可能拥有让太医都查不出的伪装手段……那她的能量和心机，就实在太可怕了。

他忽然想起那双偶尔在宫宴上看到的、沉静如水的眼眸。那个来自天宸的病弱公主……真的如表面那般简单吗？

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和探究，悄然爬上轩辕弘的心头。

…………

高府内，高崇听完探子的回报，确认澈王重伤濒死，太医束手无策， finally 彻底放下心来，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好！好！真是天助我也！轩辕澈一死，陛下等于断了一臂！明日之事，成算又添几分！”他兴奋地搓着手，对太子轩辕琪道，“琪儿，明日之后，这北溟的万里江山，就是你我囊中之物了！”

轩辕琪也激动得脸色潮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登大宝、君临天下的景象。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所有的兴奋和期待，都早已在对手的算计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只待明日收网。

夜色越来越深，皇城之内，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风暴前夕的宁静，压抑得让人窒息。

而距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