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京华暂宁,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车并未直接返回皇宫,而是在驶入城南旧坊区后,于一条僻静的巷口停下。
“下车。”萧烬睁开眼,语气不容置疑。
凌澈紧随其后下车,发现谢孤舟如同幽灵般已等候在巷口阴影处,对他微微颔首。空气中弥漫着旧坊区特有的、混杂着潮湿、腐朽和某种暗流涌动气息的味道。
萧烬褪去了华丽的银狐裘斗篷,里面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姿。她甚至用一方素巾半掩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
“殿下,此地龙蛇混杂,您千金之躯……”凌澈忍不住开口。
“本宫的安全,不劳凌公子费心。”萧烬打断他,目光扫过周围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的巷道,“既然要查,自然要亲眼看一看。纸上谈兵,终觉浅薄。”
她看向凌澈和谢孤舟:“带路吧。去你认为,最可能找到‘鬼’的地方。”
凌澈心中苦笑,这位二公主的胆识和行动力,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周身那点书卷气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洞悉黑暗的沉稳气场。这一微妙的变化,让一旁的谢孤舟目光微微一闪。
“请随我来。”凌澈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他当先引路,步伐不快,却精准地避开了几处看似寻常的视线交汇点和巡逻帮闲的路线,仿佛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萧烬默默跟在后面,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收入眼底。
旧坊区深处,巷道愈发狭窄曲折,光线昏暗。两侧是高耸的、年代久远的木质阁楼,晾晒的衣物和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斑驳诡谲的影子。空气中除了霉味,还隐隐夹杂着劣质酒水、廉价脂粉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凌澈最终在一家看似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前停下。铺面狭小,货品杂乱,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正靠在柜台上打盹,对来往行人漠不关心。
“就是这里?”萧烬低声问。
“表象而已。”凌澈低声道,“这里是‘哑市’的一个入口。所谓哑市,并非固定集市,而是一种流动的地下交易网络,消息、货物、甚至人命,都可以在这里买卖。规矩极严,只认信物和暗号,不认人。”
“如何进去?”
凌澈从怀中摸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指尖在钱币边缘某个特定位置轻轻摩挲了三下,然后屈指一弹。铜钱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柜台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陶罐里,发出“叮”一声轻响。
那打盹的老掌柜眼皮都未抬,只是枯瘦的手指在柜台下某个机关轻轻一按。
“嘎吱——”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柜台侧面一块看似完整的木板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暗入口,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殿下,请紧跟我。”凌澈神色凝重,率先踏入黑暗之中。谢孤舟无声地护在萧烬身后,三人迅速没入入口,木板随即悄然合拢,仿佛从未打开过。
通道向下延伸一段后变得平坦,两侧墙壁湿滑,点着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映出幢幢鬼影。隐约的人声从前方传来,混杂着压抑的交谈、金属碰撞和某种古怪的、仿佛用指甲刮擦石壁的噪音。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窟呈现在眼前,穹顶高悬,钟乳石倒垂。石窟内人影绰绰,却异常安静。人们大多穿着深色或灰色的斗篷,兜帽压低,遮住面容,彼此交谈时也尽量压低声音,或用简单的手势、眼神交流。这里没有吆喝叫卖,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警惕。各种摊位随意散布,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沾着泥土的青铜器、字迹模糊的古籍、颜色诡异的药材、甚至还有笼子里关着的说不出名字的奇异生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这就是哑市。京城黑暗世界的心脏地带之一,也是听雨楼重点监控的区域。
萧烬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全场,将所见所闻迅速记在心中。她虽是公主,深居宫中,但对这些阴影下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亲眼所见,仍觉震撼。她更注意到,凌澈进入此地后,那种如鱼得水的从容感,绝非一个普通“隐世传承”弟子所能拥有。
凌澈目标明确,引着二人绕过几个摊位,走向石窟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孤零零的摊位,只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后面坐着一个裹在厚重黑袍里、连眼睛都藏在阴影下的佝偻身影。桌上空空如也,只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铜铃。
凌澈走到桌前,并未说话,只是伸出手指,用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桌面三长两短。
那黑袍下的身影动了动,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求什么?”
“寻人。”凌澈的声音也压低改变,带着一种江湖腔调,“最近市面上,可有‘冥眼’的朋友走动?或者,有没有‘云水’来的新货?”
那身影沉默了片刻,沙哑道:“冥眼的朋友,前几日折了几个,最近风声紧,怕是躲起来了。云水……那可是贵客,等闲不见人。”
“价钱好商量。”凌澈不动声色。
“不是价钱的事。”黑袍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最近‘上面’查得紧,听说宫里那位二殿下动了真火,谁还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不得不做的买卖,或者……找到了新的‘大树’。”黑袍人意有所指。
凌澈心中一动,正要再问,忽然,整个哑市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低语声、交易声瞬间消失。人们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石窟的另一个入口方向。
只见那边通道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个身影。他们同样穿着宽大的斗篷,但材质明显精良,行动间步伐统一,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为首一人,并未刻意遮掩面容,脸上戴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金属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冷硬,嘴唇紧抿。
这些人一出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哑市。
“是‘银面’……”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充满了恐惧。
“他怎么会来这里……”
凌澈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将萧烬护在身后更隐蔽的位置。谢孤舟的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周身气息冷冽如冰。
银面,云水涧的高层执事之一,以手段酷烈、行踪诡秘著称。他极少亲自出现在这种公开的黑市场所。
银面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所过之处,人人屏息低头,不敢与之对视。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凌澈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那个黑袍摊主身上。
他迈步走来,身后的手下无声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哑市中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黑袍摊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桌上的铜铃被他碰得叮当作响。
银面走到摊前,看都没看凌澈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对着那摊主,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东西呢?”
“还……还没得手……”摊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戒……戒严了……进……进不去……”
“废物。”银面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下一刻,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黑袍摊主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整个哑市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银面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目光都未曾波动一下。他缓缓转过头,那双透过银色面具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凌澈……以及他身后的萧烬身上。
尽管萧烬半掩面容,换了装束,但那通身的清冷气度和非凡仪态,在人群中依然如暗夜明珠般醒目。
“生面孔。”银面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来,哑市来了些不懂规矩的新客人。”
凌澈全身肌肉紧绷,脑中急转,思考着脱身之策,同时暗暗积蓄内力。谢孤舟的剑已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从石窟上方传来!碎石簌簌落下!同时传来的还有尖锐的哨音和呼喝声!
“官府查案!所有人原地不动!”
“封锁所有出口!”
是京畿卫戍的人!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并且强行破入!
哑市瞬间大乱!人们惊呼四散,拼命涌向各个出口,场面一片混乱!
银面眉头一皱,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变故。他冰冷地看了凌澈和萧烬一眼,似乎要将他们的样子记住,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挥手:“撤!”
他带着手下,如同鬼魅般迅速融入混乱的人群,眨眼间便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通道入口。
“殿下,快走!”凌澈低喝一声,抓住萧烬的手腕,趁着混乱,与谢孤舟一起,迅速向着来时相反的一个狭窄岔道掠去。
身后是官差的呼喝声、人群的惊叫声、以及兵刃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三人身手极佳,在混乱曲折的巷道中快速穿行,很快便将身后的喧嚣远远抛开。
直到重新感受到地面冰冷的夜风,看到远处皇城的轮廓,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屋脊后停下脚步。
萧烬微微喘息,目光却亮得惊人,她看向凌澈:“那个银面,就是云水涧的人?”
“是。”凌澈神色凝重,“而且看来,他们在找一样东西,一样似乎藏在宫闱深处的东西。”
萧烬沉默片刻,缓缓道:“他认出我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凌澈心下一沉。
“但他也暴露了。”萧烬眼底闪过冰冷的锐光,“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并且急需某样东西。这就是他们的破绽。”
她望向皇城方向,又看向混乱的旧坊区,最后目光落在凌澈身上。
“回宫。是时候,看看那些账册和信件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