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君心似海,暗流汹涌夜未央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紫宸殿偏殿的门悄然开启。
萧烬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被寒泉浸过的黑曜石。她手中拿着一份连夜整理出的、写满关键线索与初步结论的密奏。
凌澈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神色同样疲惫却凝重。身份挑明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妙而克制,是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和短暂信任之上的、脆弱的同盟关系。
谢孤舟如同沉默的影子,守在殿外,见他们出来,微微颔首,示意外围一切正常。凤羽卫精锐已将偏殿围得水泄不通,无声地彰显着此地的戒备森严。
“你们在此等候。”萧烬对凌澈和谢孤舟吩咐了一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独自一人,手持密奏,向着皇帝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乾元殿走去。
晨光熹微,宫墙巍峨,琉璃瓦上凝结着冰冷的露水。清晨的皇宫寂静而肃穆,只有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偶尔打破沉寂。但这份平静之下,萧烬却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正在蔓延。银面的出现、京畿卫戍异常的动向、云水涧庞大的阴谋……无一不预示着风暴将至。
乾元殿外,当值的内侍见到萧烬此刻前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不敢多问,连忙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入内通传。
片刻后,内侍出来,低声道:“二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萧烬迈步踏入殿中。乾元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早已起身,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负手而立。他穿着常服,身形挺拔,虽已不再年轻,但眉宇间那股帝王的威严与精明却愈发深沉。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萧烬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烬儿,如此早便来见朕,所为何事?”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萧烬跪下行礼:“儿臣有要事禀报,事关国本,不敢延误。”她双手将那份密奏高举过头顶。
皇帝眼神微动,对旁边侍立的心腹大太监使了个眼色。大太监立刻上前,接过密奏,恭敬地呈给皇帝。
皇帝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着萧烬:“你脸色不佳,一夜未睡?”
“是。儿臣与……几位协助调查之人,连夜剖析证据,方有了一些头绪。”萧烬谨慎地回答,并未立刻点明凌澈的真实身份。
皇帝这才缓缓翻开那本密奏。起初,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渐渐锁紧,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开始弥漫开来,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殿内侍立的宫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深深低下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终于,皇帝合上了密奏,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向萧烬:“这上面所言,证据确凿?”
“目前所得,均为从可疑据点搜出的账册信件破译而来,逻辑链条清晰,指向明确。但关键铁证,尤其是直接指向朝中某人的证据,尚在追查之中。”萧烬回答得条理清晰,“此外,儿臣昨夜在追查时,于城南哑市遭遇云水涧高层‘银面’,其行为诡异,似在寻找某样重要之物,且可能已对儿臣身份起疑。同时,京畿卫戍异常出现在哑市,其动机存疑。”
她将昨夜惊险一幕简要带过,重点突出了疑点。
皇帝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份密奏,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云水涧……朕倒是小瞧了他们。竟能将手伸得这么长,这么深。”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北境这些年屡有摩擦,狄族蠢蠢欲动,朕一直觉得朝中有人里通外合,输送利益,却始终抓不到切实的把柄。没想到,竟是一个江湖组织在其中穿针引线,好,真是好得很!”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极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忽然,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烬:“协助你调查之人,除了谢孤舟,还有谁?那个叫凌澈的年轻人?朕记得他,确有几分才学。但昨夜之事,似乎并非仅凭‘才学’便能应对。”
萧烬的心微微一紧,知道终究瞒不过去。她深吸一口气,坦然道:“父皇明鉴。凌澈……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便是听雨楼楼主。”
殿内响起几声极轻微的吸气声,来自那些垂首侍立的宫人,他们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皇帝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紧紧盯着萧烬:“听雨楼楼主?他竟敢潜伏于朕的眼皮底下?烬儿,你何时知晓?”
“昨夜,于分析证据时,儿臣察觉其异常,当面点破,他方才坦诚。”萧烬将过程简略道来,并补充,“据其所言,其重伤为儿臣所救乃巧合,化名潜伏是为从另一角度调查云水涧。此次,他代表听雨楼,表示愿全力协助朝廷彻查此案。”
“哦?全力协助?”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看不出意味的弧度,“听雨楼……江湖第一情报组织,其楼主竟如此‘深明大义’?烬儿,你信他几分?”
萧烬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儿臣以为,眼下云水涧及其背后牵扯的通敌叛国之祸,乃心腹大患。凌澈及其听雨楼,无论其最初目的为何,此刻确有合作之基础与价值。其所提供之线索与破译能力,至关重要。儿臣愿以自身担保,令其戴罪立功,若其后续有异动,儿臣一力承担后果!”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皇帝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超越年龄的沉稳、魄力与担当。沉默再次降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皇帝缓缓颔首:“好。既然你如此说,朕便信你这一次。准其所请,令听雨楼协同调查。但,”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告诉他,这是朕给他的机会,也是他听雨楼的机会。若此事之后,让朕发现他另有图谋,后果,绝非他一个江湖门派所能承受!”
“儿臣明白!”萧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取得父皇的初步认可,至关重要。
“此事,你全权负责。”皇帝走回书案后坐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可调动凤羽卫及必要资源。京畿卫戍……朕会亲自过问,昨夜带队之人及其上峰,一律秘密控制审查。你要给朕在最短时间内,把这潭污水给朕澄清了!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一个个给朕揪出来!”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萧烬肃然领命。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舆图上,眼神幽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萧烬行礼告退,转身走出乾元殿。清晨的阳光恰好穿透云层,洒在宫殿的重檐翘角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感受到的并非温暖,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父皇将如此重担交给她,既是信任,也是考验。而云水涧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快步回到偏殿,凌澈和谢孤舟立刻迎了上来。
“陛下如何说?”凌澈关切地问道。尽管对自己和听雨楼的实力有自信,但面对皇权,他终究不敢掉以轻心。
“父皇已准你戴罪立功,协同调查。”萧烬言简意赅,“但亦有警告,若事后发现你或听雨楼心怀叵测,绝不轻饶。”
凌澈神色一凛,郑重道:“凌某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助殿下铲除奸佞。”
“如此便好。”萧烬点头,随即神色一肃,“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凌楼主,你继续全力破译,我要更详细的名单和交易网络,尤其是可能与朝中之人勾结的直接证据!”
“是!”凌澈毫不迟疑,立刻重新投入那堆账册信件之中。身份挑明后,他反而不用再掩饰,效率更高。
“谢孤舟,”萧烬看向沉默的护卫,“你带人,根据目前已破译出的几个仓库地点,进行外围侦查。记住,只观察,记录任何可疑人员进出,绝不可打草惊蛇。尤其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注意是否有京畿卫戍或其他官方身份的人出现。”
“是。”谢孤舟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萧烬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温润的白玉瓶,递给他,“一夜未眠,提神醒脑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谢孤舟脚步一顿,看着那枚玉瓶,又抬眸看向萧烬。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那细微的关切却清晰地传递过来。他沉默地接过玉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怔。
“多谢殿下。”他低声道,将玉瓶小心收起,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柱之后。
萧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却发现凌澈正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殿下与谢兄,似乎默契甚笃。”凌澈状似无意地说道。
萧烬淡淡瞥了他一眼:“谢护卫尽职尽责,武功高强,是难得的助力。”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事,“凌楼主,还是专注于眼前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凌澈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低下头继续破译,只是心中那份关于萧烬与谢孤舟关系的探究,却又深了几分。同时,想到自己对萧灼的那份误解和悄然滋生的情愫,再看眼前这位冷静睿智的真正救命恩人,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殿内再次陷入忙碌与沉寂。
然而,风暴往往孕育于极致的平静之中。
就在萧烬凝神思考下一步计划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极轻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凤羽卫服饰的副统领悄然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禀殿下!宫外传来急讯!”
“讲。”
“我们派往监视南城‘永丰仓’的兄弟……发现一队打着京畿卫戍旗号的人马,正持一份盖有兵部勘合的手令,欲强行入仓核查!带队者,是卫戍副将,赵阔!”
萧烬瞳孔骤然收缩!
永丰仓!正是账册上多次提到的、疑似进行非法物资中转的关键仓库之一!赵阔?此人是京畿卫戍中颇有实权的将领,但其背景……似乎与朝中某位位高权重的文官过往甚密!
兵部勘合?手续齐全?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绝不是巧合!
是对方狗急跳墙,想要抢先一步销毁证据?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试探,甚至是一个陷阱?
“凌楼主!”萧烬猛地转头。
几乎同时,凌澈也从一堆信纸中抬起头,脸色凝重之极:“殿下!我刚破译出一份密码信片段,提及‘如遇查验,可按第三计行事,断尾求生’!‘第三计’具体内容被加密了,但‘断尾求生’……恐怕与我们刚收到的消息有关!”
断尾求生!他们要弃仓,甚至可能……要灭口所有知情人,包括可能藏在仓内的证据!
“来不及等谢孤舟回来了!”萧烬当机立断,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立刻点齐一队凤羽卫精锐,随我出宫!”
“殿下,您要亲自去?”凌澈一惊。
“对方既然动了,就不会留下任何转圜余地!必须赶在他们‘断尾’之前,控制现场,拿下人证物证!”萧烬语气斩钉截铁,“而且,我要亲自去看看,这位赵副将,背后站的,究竟是谁!”
她看向凌澈:“凌楼主,你可愿同往?”
凌澈毫不犹豫:“固所愿也!听雨楼在宫外亦有人手,可即刻调往永丰仓附近策应!”
“好!”萧烬点头,一把抓起桌上一枚金色凤羽令牌,率先向殿外走去,步伐迅疾如风,衣袂翻飞间,带起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晨光正好,但通往宫外的路上,却仿佛有无形的硝烟开始弥漫。
永丰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