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心扉微启·波澜再起
晨曦透过密室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南宫昭身上清冽的气息。
轩辕澈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浑身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但比之昨夜那濒死般的衰竭感，已是天壤之别。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
他微微偏头，看见南宫昭趴在床沿，似乎累极了，已然睡着。她的侧脸枕着手臂，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有些苍白，唇瓣微微干涩，平日里那份清冷锐利被疲惫柔和取代，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她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怕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轩辕澈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涩，缓缓淌过四肢百骸。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重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她，而她的手，会如此自然地、紧紧地握着自己。
他没有动，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了她。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睡颜，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再到那总是抿着、此刻却微微放松的唇瓣。他想起昨夜宫变时她的运筹帷幄、冷静果决，想起她闯入养心殿人赃并获时的犀利锋芒，更想起自己倒下时她那瞬间惊慌失措、全然不似伪装的担忧……
种种画面交织，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融合，让他冰封多年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
或许是被他专注的视线惊扰，或许是本就睡得不沉，南宫昭的睫毛颤了颤，也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去探他的脉搏，动作熟练而自然。
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感受到那平稳了许多的跳动，她才真正松了口气，抬眸正对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南宫昭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想抽回手，却被他下意识地反手轻轻握住。
“你……”南宫昭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自在，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但那轻微的触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多谢。”轩辕澈开口，声音依旧低哑虚弱，却比昨夜多了几分生气，“又辛苦你了。”他的目光落在她难掩疲惫的脸上，带着真切的感激和一丝……心疼。
南宫昭移开视线，试图忽略手心传来的异样触感和自己有些失常的心跳，语气尽量平淡：“王爷不必客气，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救你也是救我自己。”她试图用利益关系来掩盖那不该有的悸动。
轩辕澈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从善如流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轻松开了手。他知道有些东西急不来，尤其是对她这样习惯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人。
“外面情况如何？”他转而问道，试图让自己坐起来一些，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动！”南宫昭立刻按住他，眉头蹙起，“你的经脉受损比预想的更严重，那虎狼之药的反噬不容小觑，至少半个月内，不可妄动内力，需安心静养。”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威严，仔细替他掖好被角。
“高崇、太子已下天牢，太后被幽禁西苑冷宫。陛下……封了你一等忠勇亲王，双俸皇庄，赏了我一品诰命和金银珠玉。”南宫昭简单将后续处理说了一遍，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轩辕澈听完，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嗤笑一声：“皇兄倒是大方。看来昨夜我们这‘功’，立得正合他意。”他太了解轩辕弘，这厚赏之下，必然是更深的忌惮和算计。
“表面的平衡而已。”南宫昭淡淡道，“经此一事，高家势力土崩瓦解，陛下暂时无人掣肘，但对我们……他心中的疑窦只会更深。”尤其是对她。
“无妨。”轩辕澈看向她，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过昨夜，至少在这北溟，明面上已无人再敢轻易动澈王府。”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只是，又连累你卷入更深了。”
他指的是自己为她挡箭，才引发了后续这一连串事件。
南宫昭沉默了片刻，抬眸直视他：“那一箭，本该冲我来。王爷不必觉得连累我，若非王爷，我或许已不能站在这里。我们……两清了。”她试图将那份沉重的付出归于交易般的“两清”，但微微闪烁的目光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轩辕澈深深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语气缓慢却清晰：“南宫昭，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两清’。”
他唤了她的全名，不再是疏离的“王妃”，也不是带着试探的“你”。
“为你挡箭，是我自己的选择，从未想过要你偿还什么。”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不高，却字字敲在南宫昭心上，“若真要说亏欠，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不顾危险寻我回来，谢谢你不惜损耗为我疗伤，谢谢你……昨夜没有放手。”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指的既是昨夜宫变的并肩作战，也是方才她紧握他的手。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南宫昭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发现自己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越来越难以维持那层冰冷的伪装。他的直白，他的信任，他一次次不顾生死的相护，都像是最锋利的凿子，一点点敲碎她冰封的外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长风谨慎的声音：“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陛下宣王妃即刻入宫觐见。”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南宫昭和轩辕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来了”的意味。
轩辕澈眉头紧蹙，显然不放心她独自面对轩辕弘的试探。
“无事。”南宫昭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陛下刚刚‘重赏’了我们，此刻不会明着为难。正好，我也有些‘谢恩’的话，想当面和陛下说。”
她特意加重了“谢恩”二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一切小心。”轩辕澈知道自己此刻帮不上忙，只能沉声叮嘱，“若有任何不对，不必硬抗，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放心。”南宫昭点头，“我还等着王爷伤好后，一起看更大的戏。”她语气淡然，却透着强大的自信。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出密室。阳光从开启的门缝涌入，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仿佛无论面对何种风浪，都无法将其摧折。
轩辕澈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久久没有收回，心中那份复杂的情愫愈发清晰而强烈。
…………
皇宫，御书房。
南宫昭随着引路太监步入殿内。轩辕弘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庭院中的积雪。
“臣妾南宫昭，奉旨觐见，谢陛下隆恩。”南宫昭依礼下拜，声音平静无波。
轩辕弘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眼前的女子，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脸色甚至比平日更苍白几分，显得弱不禁风。但经历了昨夜，他再也无法将她仅仅看作一个来自异国、体弱多病的和亲公主。
“平身。”轩辕弘抬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弟妹脸色不佳，可是昨夜劳累过度？皇弟伤势如何了？”他看似关切，实则步步试探。
“谢陛下关怀。”南宫昭起身，垂眸敛目，应对得滴水不漏，“王爷伤势已暂时稳定，但需长期静养。臣妾只是略尽绵力，不敢称劳累。陛下洪福齐天，方能遇难成祥，臣妾等只是恰逢其会，实不敢居功。”
她将功劳全推给皇帝的“洪福”和“恰逢其会”，把自己和轩辕澈摘得干干净净。
轩辕弘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弟妹过谦了。若非你机敏，识破毒香，朕恐已遭不测。若非你寻得神医救治皇弟，昨夜局势亦难预料。说起来，朕倒是十分好奇，那位云游的神医，不知是何方高人？如今可在京中？朕也想重谢于他。”
果然问到了这个。南宫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回陛下，那位神医性情古怪，施针用药后便飘然离去，并未留下姓名师承，臣妾亦不知其去向。想必是世外高人，不慕虚名吧。”
这话毫无破绽，却又死无对证。
轩辕弘眼神微眯，知道从此处问不出什么，便话锋一转：“无论如何，你之功，朕铭记于心。如今高家已倒，太后静养，后宫难免动荡。朕知你精通医术，心思缜密，不知可愿暂代协理六宫之权，替朕分忧？”
这才是他今日宣召的真正目的之一。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安抚和拉拢，更是一种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的手段。
南宫昭心中雪亮，立刻躬身推辞：“陛下厚爱，臣妾惶恐。臣妾乃天宸而来，于北溟宫规人事皆不熟悉，且体弱多病，实难当此大任，恐辜负陛下信任，还请陛下另择贤能。”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毫不恋权。
轩辕弘对她的推辞并不意外，反而似乎松了口气。若她一口答应，他反而要更加警惕。他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些昨夜细节，南宫昭皆以“担忧王爷”、“巧合察觉”、“幸得苏姑娘相助”等理由谨慎应对，真假参半，让人抓不住错处。
一番言语交锋下来，轩辕弘虽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至少明面上，南宫昭的态度恭顺，功劳推诿，毫无错处，他也暂时找不到发难的理由。
最终，他只能又赏赐了些绫罗绸缎、珍贵药材，便让她退下了。
看着南宫昭离去时那依旧柔弱却挺直的背影，轩辕弘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这个女子，像是一团迷雾，看似清晰，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他指节轻轻敲击窗棂，对阴影处道：“给朕盯紧她，还有澈王府。另外，派人去天宸，仔细查查这位昭月公主的底细。”
“是。”
…………
南宫昭走出御书房，感受着背后那如影随形的审视目光消失，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与帝王打交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刚走出不远，却在宫道转角，遇上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苏芷晴正站在那里，似乎等候已久。她今日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女官服饰，少了几分杀手的冷冽，多了几分端庄，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王妃娘娘。”苏芷晴上前行礼，目光快速扫过南宫昭，确认她无恙。
“苏姑娘？”南宫昭微微诧异，“你怎会在此？”按计划，苏芷晴此刻应在处理天机阁的后续事宜。
苏芷晴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阁主，刚收到天宸来的最高紧急密报。”
南宫昭瞳孔微缩，心猛地一沉。天宸紧急密报？难道……
苏芷晴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南宫擎……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朝局动荡，几位皇子争斗加剧，边境异动频繁！老将军旧部传来消息，希望……您能尽早归国！”
消息如同惊雷，在南宫昭耳边炸响！
父皇病重？皇子内斗？边境异动？
她等了这么久的机会，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露出了端倪！
复仇的火焰瞬间在她眼底燃起，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她迅速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北溟这边刚经历宫变，轩辕澈重伤未愈，轩辕弘疑心正重，她绝不能在此刻自乱阵脚。
“知道了。”南宫昭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紧握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汹涌，“消息严格封锁。让我们的人按兵不动，继续搜集情报，随时待命。”
“是。”苏芷晴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阁主，您……”
“我自有分寸。”南宫昭打断她，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天宸的方向，冰冷而坚定，“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该是我的，终归要拿回来！”
只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澈王府的方向时，心底深处，却悄然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