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深宫夜审,迷雾重重现麟爪
返回紫宸殿偏殿的路上,气氛肃杀而凝重。
谢孤舟怀抱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铁盒,如同抱着整个南晏的国运,身形挺拔,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将萧烬牢牢护在身后半步之内。凌澈紧随其后,面色沉凝,脑中飞速梳理着永丰仓的收获与后续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凤羽卫精锐前后护卫,刀甲鲜明,无声地传递着不容侵犯的威压。沿途遇到的宫人无不慌忙避让,垂首躬身,大气不敢出,敏锐地察觉到这队人马身上散发出的、与平日迥异的冰冷煞气。
偏殿依旧被凤羽卫严密把守。踏入殿内,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只剩下案头堆积如山的证据和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
谢孤舟将铁盒郑重地放在书案之上,退后一步,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沉默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和它疲惫的主人。
萧烬甚至来不及坐下,她站在案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目光投向凌澈:“凌楼主,赵阔及那两名纵火犯,必须立刻突审!尤其是赵阔,我要知道是谁给他下的命令,兵部那份勘合又是如何出来的!还有,‘第三计’除了纵火销毁,是否还有其他后手?”
她的思维清晰而迅捷,深知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统一口径或采取进一步灭口行动之前,撬开最关键的口。
“殿下放心,审讯之事,听雨楼颇为擅长。”凌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给我一个时辰,必给殿下初步结果。”他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而这恰恰是听雨楼的领域。
“好。”萧烬点头,毫不犹豫地给予信任,“需要什么,直接与凤羽卫沟通。谢孤舟,你协助凌楼主,确保审讯过程万无一失,防止任何人干扰或……灭口。”
“是。”谢孤舟沉声应道,目光与凌澈短暂交汇,两人此刻目标高度一致,那点微妙的私人情绪被暂时压下。
凌澈不再多言,对殿外候命的凤羽卫低声吩咐几句。很快,两名伤势被简单处理、但依旧面无人色的纵火犯被率先拖了进来。凌澈示意谢孤舟守住门口,自己则走到那两人面前。
他没有动用任何刑具,只是缓缓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人心的力量,开始问话。问话的技巧极其高明,时而恫吓,时而诱导,时而抓住他们言语间的细微矛盾穷追猛打,并结合之前破译的部分密码信息进行印证。
萧烬坐在案后,并没有干涉,只是冷静地观察着。她看到凌澈在那两个亡命徒面前,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谙人性黑暗面的、近乎冷酷的掌控力。这才是听雨楼楼主的真面目。
不到半个时辰,两名心智本就并非极其坚韧的纵火犯便彻底崩溃,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他们是云水涧安插在永丰仓的暗桩,接到上峰“银面”的直接命令,一旦发现有官方力量异常接近丙字七号库,立即执行“烬灭”计划,即泼油纵火,毁灭一切。他们只知道执行命令,对库内具体之物和背后牵扯所知有限。
但这已然证实了云水涧的丧心病狂和那批证据的重要性。
“带下去,严加看管。”凌澈挥挥手,神色并无轻松。重点在于赵阔。
当赵阔被两名凤羽卫押进来时,他显然已经知道了纵火失败的消息,脸色灰败,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军官的倔强和侥幸。
“赵副将,”萧烬开口了,声音冷澈如冰,“你现在开口,尚可算作戴罪立功。若等凌楼主问出来,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赵阔梗着脖子:“末将不知殿下何意!末将只是奉命行事,核查仓廪,何罪之有?倒是殿下您,无端扣押朝廷将领,动用私刑,恐怕……”
“砰!”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是凌澈。他并未动手,只是将从那纵火犯口中得到的、关于“银面”和“烬灭”计划的部分供词,以及那份破译出的“第三计:断尾求生”的密码信片段,扔到了赵阔面前。
“赵将军,”凌澈的声音比萧烬的更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看看这个,再想想你那份漏洞百出的兵部勘合。你觉得,你背后的人,此刻是想保你,还是想让你变成那个被断掉的‘尾’?”
赵阔目光扫过那些纸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起来。他并不完全了解云水涧的可怕,但他深知官场倾轧的残酷。那份勘合来得突然且不合常规,他本就心中存疑,只是利益熏心加之不敢违逆上峰,才硬着头皮前来。如今行动失败,公主拿到了确凿证据,自己俨然已成弃子!
“是……是兵部右侍郎,周宏周大人!”赵阔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瘫倒在地,颤声道,“是周大人昨夜秘密传令于我,让我今日一早务必设法进入永丰仓丙字七号库,将……将里面东西彻底销毁!那份勘合,也是他派人送来,说一切后果由他承担!殿下,末将只是一时糊涂,受了蒙蔽啊殿下!”
兵部右侍郎,周宏!此人是朝中老臣,门生故旧众多,平日看起来谨小慎微,竟是云水涧在朝中的保护伞之一?!
萧烬与凌澈对视一眼,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冰冷的寒意。果然牵扯到了这个级别的高官!
“他与云水涧如何联络?除了你,京畿卫戍中还有谁被渗透?昨夜哑市,京畿卫戍异常出动,是谁下的命令?”萧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毫不放松。
赵阔此刻为了活命,再无隐瞒:“联络……多半是通过他的心腹师爷,一个叫钱荣的人。卫戍军中……我知道的还有东城校尉刘猛,也是周大人的人。昨夜哑市……昨夜哑市的命令,并非来自周大人,而是……而是卫戍统领,高盛高将军直接下的令!说是接到线报,哑市有北狄细作活动,令我等前去清剿驱散……”
卫戍统领高盛?!!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偏殿内轰然炸响!
高盛,那可是手握京城部分兵权的实权将领,地位远非一个侍郎可比!如果他也是云水涧的人,或者即便不是,只是被利用,其性质都远比周宏严重十倍!京畿卫戍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萧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为何昨夜银面见到官府来人便果断撤离,那不是意外,那很可能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驱散人群,制造混乱,方便银面脱身,甚至可能是为了……灭口那个黑袍摊主!高盛的命令,时间点卡得如此之巧,绝非偶然!
凌澈的脸色也凝重无比,他看向萧烬,沉声道:“殿下,高盛此人……背景复杂,与几位皇亲国戚都有牵连。若动他,恐引发朝野震动。”
这已不仅仅是通敌叛国案,更涉及到了最高层的权力斗争!
萧烬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父皇将此事全权交予她,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她若畏惧不前,则正中敌人下怀;若贸然触动高层, without确凿证据,则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周宏……钱荣……刘猛……”她缓缓念出这几个名字,眼中寒光渐聚,“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也要一步一步查。高盛暂且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但周宏这条线,必须立刻掐断!”
她猛地站起身:“凌楼主,立刻动用听雨楼所有力量,监控周宏及其师爷钱荣的所有动向,截断他们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尤其是与云水涧可能的联络渠道!但切记,暗中进行,不可让其察觉!”
“是!”凌澈领命,他知道,这是听雨楼真正展现其价值的时候。
“谢孤舟,”萧烬看向沉默的护卫,“你持我令牌,立刻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凤羽卫,秘密控制兵部右侍郎周宏的府邸,许进不许出!若遇抵抗,可采取必要措施!但记住,我要活口,更要保证府内所有文书信件完好无损!”
“是!”谢孤舟接过令牌,眼神锐利如刀,转身便走,行动果决如风。
安排完这一切,萧烬才缓缓坐回椅中,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她从袖中取出谢孤舟之前还给她的那只白玉瓶,倒出一粒提神醒脑的丹药服下,闭目微微调息。
凌澈尚未离开,他看着萧烬疲惫却依旧强撑的侧影,看着她即使闭目养神,眉宇间也化不开的凝重与压力,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他想起自己被救时,她也是如此,冷静、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神奇的医术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内心。只是那时他昏迷恍惚,感受不深。如今亲眼见她运筹帷幄,直面风浪,那份震撼才无比真切。
她与萧灼,是如此的不同。萧灼是耀眼的太阳,吸引着他本能地靠近、追逐那份炽热的温暖。而萧烬,则是深不可测的寒渊,冷静、强大、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却偏偏在杀伐决断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医者的仁慈。
那份误认带来的情感错位,此刻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带来清晰而微妙的痛感与困惑。他欣赏甚至倾慕萧灼的阳光,但萧烬的深沉内核,却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与……愧疚。
“殿下……”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萧烬睁开眼,看向他,目光已恢复清明:“凌楼主还有何事?”
凌澈张了张嘴,那些关于误会、关于感谢、关于复杂心绪的话在舌尖滚动,最终却化为一句:“殿下保重身体。此事非一日之功,您若倒下了,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萧烬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随即淡淡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多谢楼主关心,本宫晓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凤羽卫校尉入内急报:“禀殿下!谢大人已控制周府,但……但周宏不在府中!其师爷钱荣……我们赶到其住处时,发现他已悬梁自尽!现场留有遗书,自称贪污受贿,无颜见人,一死了之!”
死了?!
萧烬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冰寒!
灭口!对方下手更快!
钱荣一死,指向周宏的最直接人证链便断了一环!那遗书,分明是欲盖弥彰!
“周宏去了哪里?”萧烬急问。
“据周府下人称,周宏今日一早就被传召入宫了!”
入宫?!
萧烬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特有的、尖细悠长的传报声:
“陛下驾到——!”
声音未落,皇帝的身影已出现在偏殿门口,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正是——面色惶恐、眼神却深处藏着一丝狡诈的兵部右侍郎,周宏!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一片狼藉审讯的痕迹、垂首肃立的凌澈、以及案上那个显眼的铁盒,最后落在脸色微变的萧烬身上。
“烬儿,”皇帝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气氛,“周爱卿向朕哭诉,说你无端派人围了他的府邸,惊扰他的家眷?还指控他什么通敌叛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宏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陛下明鉴!老臣对陛下、对南晏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不知何处得罪了二殿下,竟要遭此构陷!围府查抄,这……这让老臣日后如何做人啊陛下!”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萧烬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跪地痛哭表演的周宏,再看看面色深沉、看不出真实想法的父皇,心,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局。
对方料到了她会迅疾出手,甚至可能料到了赵阔会顶不住压力招供。所以,他们抢先一步,用了最狠辣也最有效的一招——恶人先告状,并且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此刻亲临,带着周宏,不是在支持她,而是在……质询她。
她拿到了铁证,抓到了人犯,掀开了冰山一角。但她的对手,却用更老辣的政治手腕,将她拖入了另一个战场——一个需要讲证据、讲程序、甚至需要平衡朝局势力的战场。
而她,手里有证据,却失去了最关键的人证(钱荣已死),指控的对象又是位高权重的侍郎。她的行动,在程序上,也确实存在瑕疵(先围府后禀报)。
风暴,果然如期而至。却以一种她未曾完全预料到的方式。
萧烬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迎向皇帝深邃的目光。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父皇,”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不见丝毫慌乱,“儿臣并非无端构陷。围府之事,事急从权,儿臣正欲向父皇禀报。至于周侍郎是否清白,或许,该让他亲自解释一下,永丰仓丙字七号库里的军弩、账册,以及他与北狄往来密信之事?”
她话音落下,周宏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皇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鹰隼,牢牢锁定了瘫软在地的周宏。
偏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