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了下来。
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里，昏黄的灯泡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几个工作人员围着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桌上摊着名单和分组图，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空气浑浊得呛人。
“操！这叫什么事儿！” 破锣嗓子王导狠狠摁灭一个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溅开，“施缪情退赛！秦筝那疯婆子又差点把赖馨得开了瓢！这他妈才第一天！后面怎么录？！”
“赖馨得那边怎么说？” 另一个工作人员问，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袖子都划烂了！她可不是善茬！”
“怎么说？” 王导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人家‘大度’！说是意外！秦筝旧伤发作手滑！让我们别追究！哼！” 他冷笑一声，“装他妈什么好人！她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巴不得秦筝失控出更大的事呢！”
“那秦筝……” 有人迟疑着问，“真不用送医院看看？下午那样子……”
“看个屁！” 王导粗暴地打断，“赖馨得都说是意外了！她那个经纪人霍律也联系不上！送医院？谁出钱？节目组担得起责任吗？让她在帐篷里待着！死不了！”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关键是分组！B组施缪情退了，就剩寥乐安一个！C组余临秋那组人齐了……妈的！乱套了！”
他的目光在名单上逡巡，像饿狼在挑选猎物。手指最终重重戳在一个名字上。
“就她吧！方优灵！星海那个！把她从D组抽出来，补进B组！跟寥乐安一组！” 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断，“D组顾笙那队人够了！少一个没事！”
“方优灵？” 旁边有人皱眉，“D组刚分好……”
“刚分好怎么了？规矩是死的！” 王导瞪眼，“我说补谁就补谁！赶紧通知下去！明天一早集合宣布！省得夜长梦多！” 他抓起对讲机，又烦躁地扔下，“算了！明早再说！都给我盯紧点！别再出幺蛾子！尤其是A组和B组那两顶帐篷！” 他指了指星尘和晨音的方向，眼神阴鸷。
命令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工作人员之间荡开一圈压抑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棚屋的灯光被厚重的黑暗挤压着，显得更加微弱无力。
方优灵蜷缩在自己睡袋里，帐篷里冰冷得像冰窖。防潮垫根本隔绝不了身下冻土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冷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帽子盖住耳朵，可那刺骨的寒冷依旧无孔不入。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旁边的梅川梨衣裹在睡袋里，抱着那个破琴盒，身体微微发抖，偶尔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呓语。余临秋靠在另一侧，闭着眼睛，但方优灵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呼吸沉重而压抑。帐篷里弥漫着冰冷的空气和一种无声的、沉重的焦虑。
方优灵睁着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徒劳地瞪着帐篷顶。白天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疯狂旋转：施缪情撕心裂肺的咳嗽和瘫倒的身影，担架上那毫无生气的轮廓，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和闪烁的红光……然后画面猛地切换到枯树林，秦筝那失控飞出的斧头，撕裂空气的呼啸，嵌入树干的沉闷巨响，赖馨得撕裂的袖口和冰冷的眼神……最后，是秦筝踉跄离去时，回头投来的那一眼——深不见底、炼狱般的黑暗！
那黑暗像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忍不住又看向帐篷门口——那里，门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星尘帐篷的方向。
她不知道秦筝怎么样了。那个在树林里佝偻着身体、死死捂住腹部、冷汗浸透鬓角的身影，那个最后看她的、充满死寂黑暗的眼神……像冰冷的烙印，挥之不去。
寒风掠过帐篷顶，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旷野上哭嚎。这声音穿透帐篷的布料，钻进耳朵里，和心底翻腾的恐惧混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方优灵冻得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被死死扼在喉咙深处的咳嗽声，顽强地穿透了帐篷的布壁和风的呜咽，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不是施缪情那种撕心裂肺的破碎感。这声音更闷，更深，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胸腔深处被强行碾磨、撕裂，每一次都伴随着一种被死死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那声音极其克制，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方优灵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声音……她认得！白天在树林里就听到过！
是秦筝！
她还没睡？还是被痛醒了？
那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短暂的停歇后，是更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闷响，伴随着再也压不住的、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低哑的痛哼。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帐篷斜后方不远的地方——星尘那顶死寂的帐篷。
方优灵僵在睡袋里，一动不敢动。黑暗放大了听觉，那声音像冰冷的砂纸，一下下刮擦着她的神经。秦筝……白天那个冰冷孤绝、仿佛伤痛都无法侵蚀的秦筝……此刻在忍受着什么？
旁边的余临秋似乎也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身体在睡袋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侧耳倾听。黑暗中，方优灵能感觉到他那份无声的、沉重的警觉。
压抑的咳嗽声持续着，越来越密，每一次都伴随着那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被强行吞咽下去的破碎声响。突然，声音猛地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液体被强行呛咳出来的湿漉漉的声音！随即是更剧烈的、仿佛要将气管都撕裂的呛咳和窒息般的抽气！
方优灵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是血吗？！白天她就……难道是……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脑海！
就在这时，余临秋猛地掀开了睡袋！
动作快得像捕食的豹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黑暗中，方优灵只听到布料摩擦的急促声响，和余临秋沉重的呼吸。
“临秋哥？” 梅川梨衣也被惊醒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惊慌。
“待在帐篷里！别出来！” 余临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掀开帐篷门帘，像一道影子般闪了出去！刺骨的寒风立刻裹挟着更浓的寒意猛地灌了进来！
“啊！” 梅川梨衣被冷风激得惊叫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慌忙把睡袋往上拽。
方优灵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得一哆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下意识地坐起身，裹紧睡袋，目光死死盯着被余临秋掀开的门帘缝隙。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风声，还有……那断断续续、令人揪心的、被强行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余临秋沉重的、快速踏在冻硬土地上的脚步声，正朝着声音的来源——星尘帐篷的方向疾奔而去！
帐篷外，风声如同鬼哭。
余临秋冲出去的方向，那令人心悸的咳嗽声在短暂的窒息般的停顿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撞击声，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濒死般的痛苦呜咽！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帐篷的布料，扎进方优灵的耳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