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暗潮汹涌·情丝难断
宫道上的寒风掠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方才御书房内那看似温和、实则刀光剑影的言语交锋更让人心头发紧。南宫昭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柔弱恭顺的模样，步履看似轻缓，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只有袖中微微蜷缩、指尖依旧残留着掐痕的手，泄露着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苏芷晴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父皇病危，皇兄争位，边境不稳……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在天宸上演。那是她仇恨的源头，也是她野心所向之地。她等了太久，谋划了太久，几乎能闻到那从故土飘来的、夹杂着血腥与权力芬芳的气息。
机会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宫墙之外，澈王府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男人正重伤未愈，因她而伤。那里，有一种刚刚萌芽、却已然开始牵绊她心绪的情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来，让她在即将迈出最关键一步时，产生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迟疑。
这丝迟疑让她心惊，更让她警惕。自母后与外祖父含冤离去，自她戴上“幽皇”面具执掌暗市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再不让任何情感成为自己的弱点，再不让任何人事物阻碍她复仇的脚步。轩辕澈……他是不一样的，她知道。他的舍身相护，他的坦诚相对，都在一点点凿开她冰封的心防。可正是这份“不一样”，在此刻显得尤为危险。
“阁主？”苏芷晴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的恍惚，低声唤道，眼中担忧更甚。她深知故国消息对南宫昭意味着什么，也更清楚此刻北溟的局势是何等微妙险峻。
南宫昭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柔软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目光重新变得冷冽坚定，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摇从未发生。她加快脚步，低声道：“先回府再说。”
此刻身处深宫，隔墙有耳，绝非商议此等机密之事的地方。
…………
澈王府，密室。
轩辕澈并未如南宫昭叮嘱那般安然睡去。重伤和剧痛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但强大的意志力和内心深处翻涌的情绪让他无法真正入睡。他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醒来时看到她睡颜的画面，回放着她说“两清”时眼底细微的闪烁，回放着自己那句“从来没有两清”后她骤然加快的心跳和微红的耳根……
还有，皇兄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眼睛。他宣召她入宫，绝不会只是简单的“谢恩”和关怀。
就在这时，密室机关轻响，南宫昭去而复返。
她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进来，脸色比离去时更加苍白几分，并非伪装，而是心力交瘁的真实写照。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常，甚至更添了几分沉肃。
“回来了？”轩辕澈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确认她无恙后，才稍稍安心，“皇兄……为难你了？”
“例行试探罢了。”南宫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压下心头的燥郁，“重赏，试探神医来历，许以协理六宫之权。”
轩辕澈嗤笑：“果然是他的风格。协理六宫？呵，好大的恩典，也是好毒的枷锁。你必是推了。”
“自然。”南宫昭放下茶杯，声音冷淡，“他并未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但短期内，应不会再明着发难。只是暗地里的监视，只会更严密。”她顿了顿，看向轩辕澈，语气凝重了几分，“而且，他派人去了天宸。”
轩辕澈眸光一凛：“查你的底细？”
“嗯。”南宫昭颔首，“看来，他对我的‘异常’终于上了心。”这对于她后续的行动，无疑是巨大的阻碍。
密室内有片刻的沉默。两人都明白，轩辕弘这一手，意味着什么。
忽然，轩辕澈缓缓开口，声音虽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敏锐：“昭儿，你心中有事。从宫中回来后，你的气息便有些不稳。”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锁住她，“不仅仅是皇兄试探带来的压力，对么？还有什么？”
南宫昭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过于犀利的目光。她没想到他重伤至此，观察力竟还如此惊人。
见她沉默，轩辕澈的心缓缓下沉。他撑着想要坐得更直一些，额角再次渗出冷汗，却固执地看着她：“与我有关？还是……与天宸有关？”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试探着，缓缓问出。
南宫昭骤然抬眼看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他竟然……猜到了天宸？！
她的反应无疑印证了轩辕澈的猜测。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她故国可能生变的担忧，也有一种莫名的、怕她因此而离去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因动作而泛起的剧痛，声音放得极缓极柔：“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你参详一二。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引用了她之前的话，试图让气氛不那么紧绷。
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努力掩饰痛楚却依旧关切的神情，看着他因虚弱而微颤的睫毛下那双写满真诚与担忧的眼睛，南宫昭一直紧绷的心防，忽然就那么松动了一角。
她再次沉默了片刻，密室中只有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最终，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刚刚收到密报。天宸皇帝……南宫擎，病重垂危。几位皇子夺嫡之争已趋白热化，边境军心不稳，异动频繁。”
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轩辕澈瞳孔微缩，纵然有所预料，也被这消息的猛烈程度震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对她而言，这是复仇和夺取一切的最佳时机，也是最大的风险与挑战！
“所以……”他声音干涩地开口，“你……准备回去了？”问出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答案。
南宫昭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眼中那几乎无法掩饰的紧张与……痛楚？心中那被强行压下的波澜再次翻涌起来。她移开视线，望向密室内跳跃的烛火，声音听不出情绪：“机会千载难逢。但我若此刻一动，轩辕弘必会察觉。他刚对你我起疑，绝不会放我轻易离开，甚至可能借此发难。你在北溟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她客观地分析着局势，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挣扎。
原来……她迟疑的，不仅是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感，还有他的安危与处境。
轩辕澈闻言，那颗高悬的心，竟奇异地落回了一半。她并非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开，她考虑到了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再次涌遍全身。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低低地笑了声，笑声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咳嗽，却依旧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南宫昭蹙眉回头看他，不解他为何突然发笑。
“南宫昭，”他止住咳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坚定，“若你担心的是会连累我，或是怕皇兄阻挠而不敢行动，那大可不必。”
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向她伸出手。
南宫昭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却因失血而苍白的手，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冰凉，却紧紧握住了她的，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听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宸，你迟早要回去，那里的债，你也必须去讨还。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应走的路。”
“至于北溟这边，至于我……”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桀骜而自信的弧度，尽管脸色苍白，那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无需担心。轩辕弘的疑心，从未少过，不在乎多这一桩。他想查，便让他查去。想动我澈王府，也没那么容易！即便我此刻重伤，这王府，这京城，乃至这北溟，也自有愿意为我效死之人！护你周全离开，或为你稳住后方，我……还做得到！”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气短，但那份斩钉截铁的承诺与强大自信，却如同最沉稳的山岳，瞬间驱散了南宫昭心中大半的疑虑与不安。
他支持她回去！他甚至愿意为她扫清障碍，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狠狠地撞入了南宫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谋划，独自承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对她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后面有我”。
“但是，”轩辕澈话锋一转，握紧她的手，目光深沉地望进她眼底，“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南宫昭下意识地问。
“活着回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天宸局势复杂，危险重重。无论你要做什么，复仇也好，夺位也罢，我要你务必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不可逞强，不可冒险！必要之时……”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必要之时，可放弃计划，保全自身！只要你活着，一切就都还有机会。答应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命令的口吻，却又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情愫。
南宫昭的心彻底被攫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重伤未愈、却为她思虑周全、甚至愿意让她“放弃计划”的男人，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炽热的熔岩，冰层加速崩裂，暖流汹涌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决心与温度。她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眼神璀璨如星，语气坚定如铁，一字一句地许诺：“好，我答应你。我会回去，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会让所有亏欠我们的人付出代价！然后——”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
“我会活着回来。回到北溟，回到……这里。”
她没有明确说“回到你身边”，但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和那双交握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无声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激烈涌动，无需更多言语，彼此都已明了对方的心意。信任、支持、担忧、承诺，还有那无法再忽视的深刻吸引，在这一刻交织升华。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不再冰冷，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暖意与力量。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轩辕弘负手立于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目光幽深。
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陛下。”
“说。”轩辕弘没有回头。
“澈王妃出宫后，在宫道转角与一名女官短暂交谈，随后径直回了澈王府，并未去往他处。那名女官经查，是新调入宫中不久的女史，名为苏晴，背景干净，并无特殊。”暗卫禀报道。
“苏晴？”轩辕弘微微皱眉，这个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继续盯紧。澈王府有任何异常出入人员，尤其是与天宸有关的，立刻报朕。”
“是。”
“天宸那边，派人了吗？”
“已挑选一队精锐暗卫，由影一率领，今夜即可出发，潜入天宸国都，全力调查昭月公主南宫昭的一切过往。”
“告诉影一，朕要的是最详细、最真实的底细，哪怕是她几岁断奶、几岁识字，朕都要知道！不惜一切代价，但务必隐秘，不得暴露身份。”轩辕弘声音冰冷。
“遵命！”
暗卫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
轩辕弘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关于昨夜宫变的详细奏报上，手指轻轻点着南宫昭的名字。
“南宫昭……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锐芒，“无论你想做什么，朕都不会让你脱离掌控。北溟，不是你能兴风作浪的地方。”
…………
澈王府，另一处隐秘的院落。
苏芷晴换回了一身劲装，正在快速书写密令，脸色凝重。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
苏芷晴动作一顿，迅速吹干墨迹，将密令封入一个小巧的铜管，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几乎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接过铜管，低声道：“阁主有何指令？”
“最高紧急指令：启动‘归巢’计划前期准备。令天宸境内所有暗桩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全力搜集三位皇子、边境守将及京畿卫戍的动态情报，加密直传北溟总部。没有阁主亲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斩！”苏芷晴的声音冷冽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是！‘归巢’前期启动，一级战备！”黑影重复指令，随即又道，“北溟这边？皇帝似乎已派人前往天宸调查阁主。”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盯着那队暗卫，掌握他们的行踪和调查进度，必要时……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想要’的信息。”苏芷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务必确保阁主的真实身份不被触及核心。”
“明白！”
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芷晴关上窗户，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山雨欲来风满楼，阁主回归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腥。而她，将一如既往，是阁主手中最锋利的剑，斩开一切阻碍。
只是……她脑海中闪过轩辕弘那双深邃冷静、充满帝王威仪的眼睛，心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若真有兵戎相见那一日，她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
密室之内，烛火噼啪作响。
交握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但空气中流淌的那份默契与温情却未曾散去。
南宫昭正仔细地为轩辕澈更换伤口的药膏，动作轻柔专业。轩辕澈靠在枕上，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专注的侧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轩辕澈轻声问道，他知道她绝不会坐等。
南宫昭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平静却带着运筹帷幄的冷静：“等。”
“等？”
“嗯。”南宫昭点头，“等天宸的消息更进一步确认。等几位皇子斗得更凶一些。等边境的火……烧得更旺一些。也等……你的伤好一些。”
她说着，抬起眼看他一眼：“在此之前，我们需要麻痹轩辕弘。我会继续扮演好这个‘病弱安分’的澈王妃。而你，”她语气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尽快恢复。北溟这边，许多事还需你来坐镇。”
轩辕澈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幽皇”的冷静与掌控力，不由莞尔：“好，都听王妃安排。”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纵容与宠溺。
南宫昭被他这话语气得耳根微热，瞪了他一眼，手下包扎的动作却依旧轻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