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将计就计·风雨欲来

夜色如墨，将澈王府重重笼罩，唯有书房一隅灯火长明，映照着南宫昭清冷沉静的侧脸。她面前的书案上，铺着一张略显陈旧的羊皮地图，上面细致勾勒出天宸国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些关键节点被朱笔细细圈出，旁边还有蝇头小楷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记。

苏芷晴静立一旁，屏息凝神，看着南宫昭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天宸国都——宸京的位置。那指尖白皙修长，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定鼎山河。

“三位皇兄，”南宫昭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泉，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谈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大皇兄南宫琛，母族是户部尚书刘启，掌控钱粮，但性格优柔寡断，缺乏魄力；二皇兄南宫琊，母妃早逝，却得禁军副统领王巍暗中支持，为人狠辣，野心勃勃；三皇兄南宫琦，母族是吏部侍郎赵谦，看似中庸，实则最擅笼络文臣，心思深沉。”

她如数家珍般道出几位竞争对手的底细，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唯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恨意，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这些所谓的兄长，昔日在她母族失势、她自身病弱时，何曾有过半分怜悯？欺凌、嘲讽、冷眼，皆是家常便饭。如今，不过是到了清算的时候。

“根据最新密报，”苏芷晴接口道，声音同样冷静，“南宫琛凭借财力，正在大肆拉拢朝中官员，但效果似乎不佳，许多人是看在钱的份上虚与委蛇；南宫琊动作最为频繁，与王巍接触密切，恐有动用武力逼宫之嫌；南宫琦则看似安静，但其门下清客近日频繁出入几位翰林学士和御史大夫府邸，怕是打着‘清君侧’或‘拥立贤君’的旗号，想要博取名声，后发制人。”

“边境呢？”南宫昭的目光移向地图北方的镇北关，那里曾是外祖父林擎天浴血奋战的地方。

“镇北军军心浮动。”苏芷晴语气凝重了几分，“林老将军旧部对朝廷早已不满，如今皇帝病危，几位皇子只顾争权，无人真心关切边境安危，军饷补给亦有拖延迹象。北漠部落似有异动，频频骚扰边境哨所，试探意味明显。若此时国内大乱，边境恐生大变故。”

形势比预想的还要严峻。内斗不休，外患隐现，整个天宸如同一艘即将驶入暴风雨中心的破船，摇摇欲坠。

南宫昭沉默地看着地图，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烛火在她深邃的瞳仁中跳跃，映照出万千算计。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乱吧，乱得越厉害越好。水浑了，才好摸鱼。”

她看向苏芷晴，指令清晰而下：“让我们的人继续潜伏，加大情报搜集力度，尤其是南宫琊与禁军、南宫琦与文官集团的具体勾结证据。边境那边，暗中接触林老将军的旧部，传递消息：故人将至，且静待时局。但切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首要任务是保全自身。”

“是！”苏芷晴凛然应命。

“另外，”南宫昭眸光微闪，“北溟皇帝不是派了人去天宸查我吗？让我们的人‘帮帮’他们，给他们指条‘明路’。比如，可以让他们‘意外’发现一些关于昭月公主在北溟‘安分守己’、‘思乡情切’，甚至‘体弱多病，不足为虑’的证据。再比如，可以让他们查到一点我与某位‘不得宠’的皇子早年有些‘微不足道’的旧怨。”她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总之，把他们调查的方向，引向我希望他们看到的地方。”

苏芷晴立刻心领神会：“明白！混淆视听，麻痹轩辕弘。属下这就去安排，定会让影一那队人‘满载而归’，却尽是一些无用甚至误导的消息。”

“去吧。”南宫昭颔首。

苏芷晴身影一闪，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南宫昭独自坐在灯下，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的宸京，眼神复杂。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她仇恨的渊薮，承载着她最黑暗的童年记忆和最炽烈的复仇火焰。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响起一声压抑的痛哼。

南宫昭眼神一凛，瞬间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身形如鬼魅般掠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中暗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单手扶住墙壁，似乎极力想稳住身形，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前，指缝间似乎有暗色液体渗出。

是轩辕澈！

他不在密室好好待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似乎牵动了伤口！

南宫昭心头猛地一紧，想也没想便推开窗户，纵身跃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薄怒，“不要命了吗？！”

轩辕澈借着她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稳，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处的白衣已然被鲜血洇湿了一小片。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丝，扯出一个虚弱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在密室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高估了自己这破身子骨。”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南宫昭岂会看不出他是强撑？她立刻扣住他的手腕探查脉象，发现内力虚浮紊乱，气血逆行，显然是强行运功或行动过剧导致伤口崩裂，引发了内息反噬！

“胡闹！”南宫昭气得咬牙，也顾不上追问细节，半扶半抱着他，迅速将他带回书房内的软榻上躺下。“你若想死，何必浪费我那么多珍贵药材救你！”她一边冷声斥责，一边动作麻利地撕开他胸前的衣襟，检查伤口。

果然，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正不断渗出。更麻烦的是，内息因他擅自行动而变得躁动不安，冲击着受损的经脉。

南宫昭脸色冰寒，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和药瓶，手法快如闪电，数枚金针精准刺入他胸前几处大穴，先止血清淤，稳住翻腾的气血。然后又拿出内服的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整个过程，轩辕澈异常配合，甚至带着几分纵容地看着她为自己忙碌，那双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光。

直到南宫昭处理完毕，重新为他包扎好伤口，他才缓过一口气，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南宫昭动作一顿，抿了抿唇，没有看他，只是冷声道：“我没有担心。我只是不想我的病人不遵医嘱，死在我面前，坏了我‘神医’的名声。”

口是心非。轩辕澈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并未戳穿她。他方才并非真的闷得慌，而是收到长风密报，得知皇兄派出的暗卫已出发前往天宸，心中记挂她的计划与安危，想出来寻她，确认她是否已有应对之策。却不料伤势远比想象中沉重，刚出密室不远便支撑不住。

此刻见她虽冷言冷语，但处理伤势时那毫不掩饰的急切与专注，却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让他心悸。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撬开她那坚硬的外壳。

“方才……是在筹划回天宸的事？”他转移了话题，声音依旧虚弱。

南宫昭收拾药瓶的手微微一顿，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轩辕澈看着她，“北溟与天宸边境亦有贸易往来，我名下有些商队，或许可以借此传递消息，甚至运送些……‘特别’的人和物。”他暗示道。

南宫昭抬眸看他一眼，心中微动。这确实是一条隐秘而安全的渠道，比天机阁的某些线路更不易引人怀疑。

“暂时不用。”她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轩辕弘盯得紧，你的任何异动都可能被他放大解读。商队这条线，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动用。目前，静观其变，麻痹他才是上策。”

轩辕澈知她顾虑得有道理，便不再坚持，只道：“好，依你。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这时，南宫昭忽然想起什么，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方才出来，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她了解他，若非必要，他不会在这种身体状况下强行离开密室。

轩辕澈知瞒不过她，叹了口气道：“长风来报，皇兄派的暗卫，影一带队，已经离京了。”

原来是为此事。南宫昭心下了然，看来他是在担心自己。她淡淡道：“知道了。我已让芷晴去处理了，会给他们准备一份‘满意’的答卷。”

她语气中的从容与自信，让轩辕澈稍稍安心。他看着她灯下清冷绝艳却又智珠在握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之前的担忧有些多余。她是翱翔九天的凤，而非需要人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雏鸟。他需要做的，不是阻拦，而是相信她，并在她需要时，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看来，是我多虑了。”他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却是欣赏与骄傲，“我们的幽皇阁下，早已运筹帷幄之中。”

听到他唤出“幽皇”二字，南宫昭并未惊讶。经历这么多，彼此的身份早已心照不宣。她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王爷还是先操心自己的身体吧。若下次再这般乱来，我便用金针封了你全身大穴，让你老老实实在床上躺足一个月。”

这威胁……听起来竟有几分娇嗔的味道。轩辕澈从善如流地点头：“谨遵王妃懿旨。”

气氛莫名地缓和下来，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温情。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书房外传来长风刻意加重的脚步声，随即是他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明日设家宴，为太后娘娘祈福压惊，特命王爷王妃务必出席。”

家宴？

南宫昭与轩辕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太后刚被幽禁，轩辕弘此时设宴祈福，目的绝不单纯。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意在试探，甚至可能是新一轮阴谋的开始。

轩辕澈眉头蹙起，显然不愿南宫昭再去应对那些明枪暗箭，尤其是他此刻无法陪同在侧。

南宫昭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扬声道：“回复宫里，本王与王妃必定准时赴宴。”

“是。”长风领命退下。

“你的身体……”轩辕澈不无担忧。

“无妨。”南宫昭语气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这位陛下，还想唱哪一出戏。有些戏，总得登台唱下去，才能知道最终结局。”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夜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既脆弱又无比坚韧。

风雨欲来，而这场家宴，或许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假象。

但她南宫昭，从来都不是畏惧风雨之人。

相反，她习惯于在风雨中搏击，直至迎来属于她的那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