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优灵被顾笙那声“走啊！”吼得耳膜嗡响。脚底下枯草烂泥搅成一团，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那团刺眼的红色往林子边上蹭。顾笙走得风风火火，马尾辫甩得像鞭子，嘴里还不消停：“磨蹭！都磨蹭！天黑前捡不够细枝子，晚上冻成冰棍别嚎！”
方优灵闷头走，眼梢却死死吊着B组那边。余临秋宽阔的背脊挡住了大半，只看见寥乐安抖着手在散了一地的杂物里疯扒拉，带着哭腔的“药呢”被风撕碎了灌进耳朵。施缪情那破风箱似的抽气声弱下去，像快断的弦。她胃里一阵翻搅，脚下被凸起的树根狠狠绊了个趔趄，差点扑进一丛枯死的荆棘里。
“看着点路！”顾笙不耐烦地回头剜她一眼，亮红冲锋衣晃得人眼晕，“魂丢了？赶紧的！”她弯腰，粗鲁地薅起一把沾着泥水的枯草细枝，胡乱塞进带来的破麻袋里，动作大得带起一片腐烂叶子的酸臭味。
方优灵指甲掐进手心，强迫自己弯腰。手指碰到冰凉湿黏的枯叶，触感像腐烂的皮肉。她胡乱抓起几根细枝，塞进袋子。林子里光线暗沉，枯枝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每一次直起腰，她都忍不住飞快地朝营地方向瞥。余临秋好像把施缪情半抱起来了，寥乐安终于哆嗦着捏出个小药瓶。那边乱糟糟的人影堵着，看不清施缪情到底怎么样了。心脏在肋骨底下撞得生疼。
“喂！那边那个！”顾笙突然直起身，叉着腰，冲着林子深处另一个方向拔高嗓子喊，“说你呢！苏洛！你瞎晃悠什么？捡树枝啊！木头有人扛，细枝归我们！懂不懂分工？”她声音尖利，带着被无视的火气。
方优灵猛地扭头。苏洛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她们这边，一个人走到了十几步开外靠近A组活动区域的边缘。她根本没弯腰，只是抱着胳膊，像根冰冷的铁桩子杵在那儿。冲锋衣领子拉得极高，只露出一点冷硬的下颌。她微微侧着头，视线越过几丛低矮的灌木，精准地投向A组那片压抑的角落。
那边，赖馨得还歪在那根剥了皮的枯树干上，雾紫色的发丝被风吹得贴在颊边。她没看地上痛苦扭曲的施缪情，也没看营地的混乱。她看的是秦筝。
秦筝动了。
深色风衣的下摆被山风卷起又落下。她没理会身后赖馨得那黏腻如蛛网的目光，也没看B组濒死的混乱。她只是转过了身，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脚步很稳，踩在铺满枯叶的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碎裂声。方向，直指B组那片小小的、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中心。
她走得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缓慢。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缓缓出鞘的、淬了寒冰的刀。山风卷起她没束紧的几缕发丝，掠过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关节的位置，布料绷紧的褶皱深得像刀刻。
赖馨得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玩味。她看着秦筝一步步走向那片混乱，看着那个深色的、孤绝的背影穿过营地凝固的空气。她没有出声，只是抱着手臂，像在欣赏一幕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走向了高潮。
秦筝离施缪情蜷缩的位置越来越近。余临秋半跪着，正试图把药片塞进施缪情痉挛的牙关里，寥乐安死死按着施缪情抠在胸口的手，哭得满脸是泪。没人注意到秦筝的靠近，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无暇他顾。
五步。三步。
秦筝的脚步停在施缪情摊开的黑色羽绒服边缘。枯黄的草叶沾在湿冷的羽绒上，像丑陋的斑点。她垂着眼，目光落在施缪情痛苦扭曲、布满冷汗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同情，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冻结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施缪情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上方笼罩下来的阴影，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微弱、更加窒息的“嗬…嗬…”，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秦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插在口袋里的右手。
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怪的凝滞感。
那只手从深色风衣口袋里抽出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没有武器，没有药，空空如也。
她只是把手抬了起来，悬在施缪情痛苦蜷缩的身体上方，离那件沾满泥土和冷汗的黑色羽绒服只有几寸的距离。指尖微微蜷曲着，悬停在空中，像在感受下方传来的、濒死挣扎的微弱气流，又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不知该落向何处的动作。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营地里只剩下山风穿过枯枝的呜咽，施缪情破碎的抽气，和寥乐安压抑不住的啜泣。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秦筝那只悬停的、空无一物的手上。
赖馨得倚着枯树干，微微歪着头，眼底的兴味浓得化不开，像在等待一个注定的落锤。
余临秋猛地抬起头，看向秦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