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烬析迷局,灼燃心火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偏殿内一片死寂与狼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雷霆之怒的余威,以及周宏崩溃时留下的绝望腥臊气。
几名金甲侍卫面无表情地入内,将彻底软成一滩烂泥、口中只剩无意识呜咽的周宏粗暴地拖了起来,向殿外押去。那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亮处,像是一抹被强行擦去的污渍。
然而,案上那摊开的账册、密信,却昭示着这污渍早已渗透蔓延,绝非轻易能够清除。
萧烬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那些罪证之上,方才那片刻的松懈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凝重。周宏是扳倒了,但他吐出的东西,有限且混乱,更像是一棵毒蔓被斩断了露出地面的部分,地下的根系却依旧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云水涧……北狄‘鹞鹰’……兵部贪墨通道……”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账册上那几个关键词,脑中飞速梳理着线索,“周宏只是其中一环,甚至可能并非最关键的一环。他能调动永丰仓,能在兵部账目上做手脚,必然还有同党或更高层的默许甚至指挥。那‘鹞鹰’又是谁?在北狄身居何职?与云水涧是何关系?”
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却又因核心节点的缺失而显得扑朔迷离。
“嘿,发什么呆呢?”一只带着暖意和薄茧的手掌拍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沉思。
萧灼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边,歪着头看她,脸上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煞气逼人、一语定乾坤的女将军只是个幻觉。“案子不是破了嘛?那老家伙都认罪了。走走走,说好的奶酥,再不去吃,可都要被我那群如狼似虎的亲卫抢光了!”
萧烬抬眼看向姐姐。银甲未卸,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却依旧明亮得灼人眼目。她总是这样,像一团最炽烈的火,能瞬间烧毁一切阴霾和阻碍,简单,直接,有效。
“姐姐,”萧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一丝暖意,“方才……多谢你。”
若非萧灼恰好赶到,以那种蛮横不讲理的方式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父皇的权衡,周宏的狡诈,都可能让此事陷入僵局,徒增变数。
萧灼一愣,随即大手一挥,满不在乎:“谢什么?跟我还客气?那老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人,竟敢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没当场揍他一顿算他运气好!再说了,他敢克扣我北境军的饷银,冻伤我的兵,就是跟我萧灼过不去!揍他理所应当!”
她说的全是自己的道理,快意恩仇,丝毫不涉及朝堂博弈的复杂计算。
萧烬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这就是她的姐姐。永远用最直接的方式,守护着她认为重要的人和事。
“不过,你刚才说的笔迹……”萧烬想起关键处,问道,“去年冬衣饷银案的卷宗,你看过?”
“哪儿啊!”萧灼挑眉,从怀里掏了掏,居然真掏出一份皱巴巴、边角甚至沾着点暗沉污渍的文书副本,“这玩意儿我一直随身带着呢!就想着哪天逮到机会,非把背后那蛀虫揪出来剁了不可!刚才一翻开那账本,嘿,那字迹,丑得跟我印象里一模一样!果然是一伙的!”
萧烬看着她手中那明显被摩挲过无数次的文书,看着她脸上那“快夸我聪明”的得意表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姐姐她……并非真的对朝政漠不关心,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牢牢记挂着她在意的事,守护着她要守护的人。这份执着与赤诚,何其珍贵。
“姐姐心细如发,记性也好。”萧烬由衷赞道。
“那是!”萧灼毫不谦虚地收下夸奖,随即又把那文书塞回怀里,仿佛那是多么重要的宝贝,然后再次挽住萧烬的胳膊,“行了行了,大功臣,别琢磨了,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肚子!走走走!”
她力道不小,拉着萧烬就往外走。
萧烬无奈,只得跟上。经过凌澈和谢孤舟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看向二人:“今日辛苦二位。凌先生,谢大侠,后续事宜,恐怕还需借助二位之力。”
凌澈从方才的失神中惊醒,连忙收敛心神,拱手道:“殿下言重,分内之事。”他的目光快速掠过被萧灼紧紧挽着的萧烬,又落在萧灼那明艳的侧脸上,心头那诡异的拉扯感再次浮现。
谢孤舟只是微微颔首,一如既往地沉默,身影如同融入殿内阴影中的一道墨色。
萧灼这才像是注意到这两人,目光在凌澈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几分审视和纯粹的好奇:“哦?你就是那个我妹妹很赏识的……呃,才子?”她似乎想不起名字,只用“才子”概括,随即又看向谢孤舟,眼睛微亮,“这位大侠看着武功不错!有空切磋切磋?”
谢孤舟抬眸,对上萧灼毫无杂质、只有见猎心喜的战意的目光,沉默一瞬,哑声道:“不敢。”
“哎呀,随便玩玩嘛!”萧灼还想再说,却被萧烬轻轻拉了一下。
“姐姐,凌先生和谢大侠还有要事。”萧烬低声提醒。
“好吧好吧。”萧灼撇撇嘴,这才作罢,又兴高采烈地拉着萧烬走了,“快走快走,奶酥要紧!”
姐妹二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你那些亲卫若真敢抢我的奶酥,我便让你未来半年的酒钱都充入公中。”
“啧!烬儿你学坏了!放心,我藏了好几盒呢!”
“……”
声音消失在宫殿回廊尽头。
凌澈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尤其是那道如火般炽烈的背影。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带着强大的生命力,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她与萧烬,是如此不同。一个如冰下静流,深不可测;一个如烈日当空,光芒万丈。
他先前因误会而对萧烬产生的那点基于“救命恩人”身份的朦胧好奇与欣赏,在萧灼这般耀眼的存在对比下,似乎变得有些……苍白和模糊了。他甚至有些混乱,自己当时被吸引的,究竟是那份冷静智慧的表象,还是……那表象之下,或许连萧烬自己都未察觉的、与她姐姐同源的那一点内在的坚韧与光芒?
只是那点光芒,在萧烬身上被层层包裹,而在萧灼身上,却毫无保留地绽放,灼热逼人。
“凌先生。”谢孤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凌澈回神,发现谢孤舟正看着自己,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洞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谢大侠。”凌澈迅速恢复了他听雨楼主的从容面具,微笑道,“看来,这京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周宏虽倒,暗流更急。”
谢孤舟点了点头:“云水涧,是关键。”
“是啊。”凌澈目光微冷,“能让一个兵部侍郎甘心为其驱使,甚至连通敌之事都敢做,这云水涧的主人,所图非小。谢大侠此前追踪的那条线,可有进展?”
“断于城外十里坡。”谢孤舟言简意赅,“有高手接应,气息……诡异。”
“诡异?”凌澈挑眉。
“似毒非毒,似蛊非蛊,阴寒刺骨。”谢孤舟描述得极其简洁,却让人心生寒意。
凌澈面色沉凝下来:“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这位对手了。或许,不该再称之为‘商贾’。”他沉吟片刻,“宫中这边,二殿下既然已得陛下明令,一查到底,我们便全力配合。宫外,尤其是云水涧和那条断掉的线,还需谢大侠多费心。”
“自然。”谢孤舟应道。
两人简短交流完,便各自离去。凌澈需要动用手下的力量,重新梳理周宏的人际网和云水涧的所有明暗产业。谢孤舟则需再次出城,追踪那“诡异”气息的源头。
偏殿彻底安静下来。
永宁公主寝殿,暖阁。
窗扉微开,傍晚的凉风送入,吹散了些殿内的暖香和……奶酥的甜腻香气。
萧灼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软垫上,面前摆着好几个打开的点心盒子,手里拿着一块奶酥啃得正香,嘴角还沾着些许碎屑。她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北境的风土人情,说着军中趣事,说着她如何揍得那些不开眼的狄虏抱头鼠窜。
萧烬端坐在她对面,手边是一杯清茶,听得认真,偶尔问上一两句,目光落在姐姐生动飞扬的脸上,连日来的紧绷神经,竟奇异地在这种略显吵闹的陪伴中,慢慢松弛下来。
“……所以你就单枪匹马追出去了百里?”萧烬听着姐姐的“壮举”,忍不住蹙眉。
“那当然!那群怂包,敢偷袭老子的粮队,不把他们屎打出来算他们拉得干净!”萧灼说得粗鲁,却豪气干云,“可惜后来遇上一场沙暴,不然至少能摘下那个当户的脑袋!”
萧烬无奈摇头:“太过冒险。若遇伏兵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萧灼满不在乎,又拿起一块奶酥,递到萧烬嘴边,“喏,别光听我说,你也吃!特地给你带的,北境那边手艺糙,但奶味足,实在!”
萧烬看着递到嘴边的点心,犹豫了一下,就着姐姐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中化开,带着北境特有的粗犷和醇厚。
“怎么样?不错吧?”萧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是等待夸奖的大型犬类。
“……嗯。”萧烬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萧灼顿时心满意足,自己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对了,刚才那个小白脸……就是那个凌什么,怎么回事?我看他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啊。”
萧烬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