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缪情半个身子悬在崖边,喉咙里那声“秦筝”卡成了血沫子。手指徒劳地在冰冷的空气里抓挠,只捞到几片打着旋儿下坠的枯叶。坡底下黑黢黢的,枯枝乱石像怪兽的獠牙,刚才那几声树枝断裂的脆响和闷响之后,再无声息。
“秦筝!秦筝——!”寥乐安连滚带爬扑到崖边,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往下探。余临秋脸色铁青,一把拽住施缪情羽绒服的后领,把人死命往后拖离危险的边缘。施缪情像没了骨头,被他拖得仰面摔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睛还死死瞪着那片吞噬了深色身影的黑暗,胸腔里拉风箱似的抽着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刚被摔过的肋间剧痛,混合着一种灭顶的恐慌。
“别动!别添乱!”余临秋吼声沉得像石头,按住挣扎着还想往崖边爬的施缪情。他飞快解下自己冲锋衣的腰带,动作利落地和寥乐安扯下来的背包带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另一头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老高!大壮!过来搭手!稳住我!”他冲着不远处惊呆了的两人吼。
高瘦的吉他手和矮壮的效果器男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冲过来,一人一边死死抱住余临秋的腰。余临秋半个身体探出崩塌的陡坡边缘,碎石泥土簌簌往下掉。他把绑着简易绳索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往下放,心脏在腔子里擂鼓。
“秦筝!抓住!抓住绳子!”寥乐安趴在崖边,嗓子都喊哑了,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底下只有风声。空洞,冰冷。
方优灵手里的麻袋早就掉在地上,枯枝撒了一地。她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看着那片吞噬了深色的悬崖,看着余临秋绷紧的背脊和施缪情死灰般的脸。顾笙也忘了骂人,张着嘴,亮红色的冲锋衣在灰暗的背景里像凝固的血。苏洛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崖边附近,抱着胳膊,冲锋衣领子拉得极高,只露出一双眼睛,深得像两口古井,映着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就在余临秋手臂开始发酸,心脏沉到谷底时,手腕上缠着的带子,极其轻微地,向下顿了一下。
不是下坠。是绷紧。
底下传来一声极低、极压抑的抽气声,带着无法忍受的痛楚。
“抓住了!她抓住了!”寥乐安几乎是嚎出来,眼泪奔涌。
余临秋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拉!”他闷吼一声,腰腹和手臂的力量瞬间爆发。老高和大壮也铆足了劲往后拽。粗糙的带子深深勒进余临秋的手腕,磨得皮肉生疼。底下传来枯枝刮擦岩壁和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
一寸,一寸。缓慢得令人心焦。
终于,一只沾满污泥、指关节蹭破渗血的手,猛地扒住了陡坡的边缘!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碎石屑。接着,是另一只同样狼狈的手。余临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其中一只手腕,老高也扑过来抓住另一只。两人合力,死命往上拖拽!
秦筝的身体被拖拽上来,重重摔在崖边的泥地上。深色的风衣被刮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湿泥、枯叶和暗红的血渍。她侧躺着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摁在左侧腰腹下方,指缝间有血渗出,染红了泥泞的布料。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被自己咬破了,渗出血丝。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额角。她紧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小幅度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让她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人已经半昏过去。
“担架!快叫医护!”余临秋冲着吓傻的工作人员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施缪情挣扎着爬过来,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浑身泥泞血污的身影,看着那只死死摁住腰腹、指缝渗血的手——那个位置,她知道,是摘掉脾脏的地方。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冰冷的白光晃着眼皮。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盖过了记忆里枯枝和泥土的土腥气。秦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天花板是单调的惨白。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腹腔深处一片顽固的钝痛,像生了锈的钝刀在里面缓慢地割。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目光缓缓移向左侧。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白的天空里。
不是营地那片枯黄的山野。深秋……或者已经是冬天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雾紫色的头发有些毛躁地扎在脑后。赖馨得。她看到秦筝睁开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即那抹熟悉的、带着毒性的笑意又浮现在嘴角。她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慢悠悠踱到床边,抱着胳膊打量秦筝。
“哟,”她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带着点懒洋洋的戏谑,“睡美人可算醒了?两个月,够能睡的。”她歪着头,视线在秦筝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和盖着薄被的腰腹位置溜了一圈,“悬崖底下风景不错吧?听说差点把肠子又摔出来?命真硬。”
秦筝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像一口被抽干了水的枯井。
赖馨得似乎有点失望于这平静的反应,撇撇嘴,目光转向病房里另一张靠窗的床。“喏,看看你的老队友,比你有福气。”她抬了抬下巴。
秦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边的病床上,陆晚柠靠坐着,身上盖着同款的白色薄被。她的气色比秦筝记忆中好很多,脸颊有了点血色。更关键的是,她原本毫无知觉、软软垂在身侧的右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新生的笨拙和不确定,一点一点地抬起。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像破土的嫩芽第一次感受阳光的重量。那几根曾经瘫痪的手指,微微蜷曲着,颤抖着,试图去触碰放在床边小桌上的一只玻璃水杯光滑的杯壁。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手,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呼吸都屏住了。指尖离冰凉的杯壁还有一寸的距离,微微颤抖着。
赖馨得看着陆晚柠那专注又笨拙的努力,嗤笑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刻薄话。
陆晚柠的指尖,终于,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光滑冰凉的玻璃表面。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猛地抬头看向窗边一直安静陪护的陈默。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掉在地上,带着巨大的震颤和不敢置信的狂喜:
“陈默……我……我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