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宫宴惊澜·毒计暗藏
翌日黄昏,暮色为北溟皇宫披上一层庄重却压抑的金辉。飞檐斗拱,玉阶丹陛,无一不彰显着皇家威仪,却也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澈王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稳稳停在宫门前。车帘掀开,南宫昭一袭藕荷色宫装,外罩月白绣淡紫云纹的斗篷,云鬓微松,略施粉黛,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她先下了车,而后细致地回身,与长风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重伤未愈的轩辕澈下车。
轩辕澈今日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四爪蟠龙,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腰背却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惯有的疏离与些许病态的倦怠,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身侧的南宫昭时,才会流泻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光。
两人这般姿态,落在宫门内外众多窥探的眼中,便是一对遭遇大难、侥幸生还的恩爱夫妻,丈夫重伤未愈,妻子柔弱堪怜,正是最符合皇帝陛下“预期”的模样。
南宫昭感受到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视线,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嘲。她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似乎都倚靠在长风那边,扶着轩辕澈手臂的手却稳而有力,暗中渡过去一丝细微却精纯的内息,助他稳住身形,减轻痛苦。
轩辕澈感受到那丝暖流,指尖微颤,侧首看了她一眼。南宫昭却目不斜视,只低声道:“小心台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妻子对丈夫最寻常的关怀。
他心底微暖,配合着她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灯火通明、却宛如龙潭虎穴的宫殿。
…………
赐宴设在交泰殿。殿内暖香融融,丝竹悦耳,皇室宗亲、几位得宠的妃嫔以及少数重臣已然入席,看似一派和乐融融。
帝后尚未驾临。轩辕澈与南宫昭的位置被安排在御座下首不远,显眼却又微妙。
刚落座,便有几位宗室女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切,言语间多是试探昨夜惊变细节与轩辕澈的伤势。南宫昭应对得滴水不漏,将功劳全推给皇帝洪福和侍卫忠勇,提到轩辕澈伤势时便眼圈微红,语带哽咽,将一个担忧夫君、受惊过度的柔弱王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轩辕澈则大多时间闭目养神,偶尔睁眼,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试图深问的人,便让对方讪讪住口。他虽重伤,余威犹在。
好不容易打发走一波人,稍得清净。南宫昭执起玉壶,为轩辕澈斟了杯温水,指尖掠过杯沿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神色不变,将水杯递给他,自己则端起面前另一杯酒,却以袖掩唇,并未真的饮下。
“酒水无恙,小心菜肴。”她借着俯身替他整理衣襟的动作,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
轩辕澈眸光微闪,接过水杯,指尖与她有瞬间的触碰,冰凉与温软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高昂的唱喏:“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立刻起身恭迎。
轩辕弘携皇后步入殿内。他今日未穿明黄朝服,而是一身暗紫常服,金冠束发,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凛冽威压,多了几分家宴的随意,但那深邃眼眸扫视全场时,依旧带着帝王独有的审视与掌控感。
他的目光在轩辕澈与南宫昭身上停留了一瞬,看到轩辕澈苍白的面色和南宫昭微红的眼眶,似是满意地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都平身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落座。
宴开,歌舞起。觥筹交错间,一派虚假的繁华热闹。
轩辕弘果然并未轻易放过他们。酒过三巡,他便举杯看向二人,感慨道:“昨日宫变,凶险异常。幸得皇弟与弟妹机敏勇毅,方能化险为夷。朕心甚慰。来,朕敬你们一杯,愿皇弟早日康复。”
皇帝亲自敬酒,无人敢辞。轩辕澈在南宫昭担忧的目光中,强撑着端起酒杯,与南宫昭一同谢恩饮下。南宫昭的酒液悄然洒入宽大袖口中的吸水利器,而轩辕澈那杯,则是真正的清水。
“臣弟/臣妾谢陛下。”两人声音虚弱,姿态恭谨。
轩辕弘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皇弟伤势如此沉重,昨日那位神医,当真是医术通神。不知今日可还需请他来府上诊治?若需,朕可派太医前去协助请教一二。”
又来了。南宫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又遗憾的神色:“谢陛下关怀。只是那位高人昨日便已离去,行踪飘忽,臣妾亦不知其去向。王爷的伤势,如今只能靠太医开的方子慢慢温养了。”
“哦?真是可惜。”轩辕弘面露遗憾,目光却深沉了几分,显然并未全然相信。他转而看向轩辕澈,“皇弟府上若是缺了什么药材,或是太医不得力,尽管开口,宫内库房所有,皆可为你取用。”
“谢皇兄,府中暂且够用。”轩辕澈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沙哑。
一番试探,再次无功而返。轩辕弘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与身旁的皇后说话,仿佛刚才只是寻常关怀。
然而,南宫昭的警惕并未放松。她敏锐地察觉到,席间有几道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和轩辕澈面前的杯盏菜肴。
果然,又过了一阵,一名宫女上前为南宫昭布菜时,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无色粉末,从指甲缝中弹出,落入了南宫昭面前那盅炖品中。动作快得惊人,若非南宫昭早有防备且眼力极佳,几乎无法捕捉。
那宫女神色如常,布完菜便躬身退下,融入身后侍立的宫人队伍中。
南宫昭眸光瞬间冷冽如冰。竟敢当着皇帝和众人的面直接下毒?是觉得她必然无法察觉,还是这本就是计划的一环?这毒无色无味,若非她提前嗅到一丝极淡的异样甜腥气,恐怕真要中招。此毒并非立刻致命,却会让人逐渐浑身乏力,神智昏沉,状似旧疾复发……
好算计!既除了她这个“隐患”,又能将她的“病发”归咎于昨日受惊过度,体弱不支,完美掩盖!甚至可能借此再次质疑她这个“病弱”王妃的真实性,毕竟昨日她还“机敏”地救了皇帝不是吗?
电光火石间,南宫昭已然明了对方毒计。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拿起汤匙,作势要去舀那盅炖品。
身旁的轩辕澈虽然重伤虚弱,但常年处于阴谋中心的警觉性并未减弱,他也察觉到了那宫女瞬间的异常和南宫昭细微的停顿。他心头一紧,几乎要立刻出手阻止——
却见南宫昭汤匙碰到炖品的前一瞬,手腕忽然一颤,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极其逼真的轻咳,汤匙“当啷”一声掉落在碗碟间,她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似是气力不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一手捂住胸口,额头瞬间沁出细密冷汗,身体软软地向旁边倒去!
“昭儿!”轩辕澈惊呼出声,反应极快,不顾自身伤势,猛地伸手揽住她瘫软的身体,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怒与恐慌,“你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满殿的歌舞欢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轩辕弘亦是脸色一变,骤然起身:“怎么回事?!”
皇后在一旁亦是面露惊愕。
南宫昭倒在轩辕澈怀里,双目紧闭,长睫剧烈颤动,唇色发白,气息微弱,俨然是一副旧疾突发、危在旦夕的模样!她的手指却极其隐蔽地在轩辕澈掌心快速划了两个字:有毒,将计就计。
轩辕澈感受到掌心的触感,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心头滔天的怒火与后怕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强行压下,脸上只剩下全然的焦急与担忧,紧紧抱着她,抬头对轩辕弘急声道:“皇兄!昭儿她旧疾复发了!定是昨日受惊过度所致!快传太医!”
他声音嘶哑,因为情绪激动和动作过大,自己胸前的伤口也似乎被牵动,玄色衣袍上隐有暗色渗出,脸色也更加苍白,看起来比怀中的南宫昭好不了多少,完全是一对难夫难妻的惨状。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太监宫女慌忙去传太医,宾客们窃窃私语,面露惊疑。
轩辕弘快步从御座上走下,来到近前,眉头紧锁,看着南宫昭那确实毫无血色的脸(这得益于南宫昭精妙的内息控制),眼神变幻莫测。他怀疑这是做戏,但南宫昭这副模样实在太过逼真,连气息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难道真是旧疾复发?那下毒……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盅炖品,又扫向身后侍立的宫人们,眼神阴沉得可怕。无论是哪种原因,这场他主导的家宴出了如此纰漏,都是他的失策!
“还愣着干什么!把澈王妃小心移到偏殿!太医呢?!怎么还没来!”轩辕弘厉声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火。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上前,想要从轩辕澈手中接过南宫昭。
轩辕澈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双目赤红,像是护着珍宝的困兽,嘶声道:“别碰她!本王自己来!”他挣扎着想要抱起南宫昭,却因伤势过重,一个踉跄,险些带着南宫昭一起摔倒,幸得长风及时在旁扶住。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现,更是坐实了王妃突发急病、王爷心急如焚的设定,也让人无法怀疑轩辕澈的重伤是假。
最终,在轩辕弘的默许下,由长风和另一名太监小心地搀扶起看似已陷入半昏迷的南宫昭,轩辕澈则坚持自己行走,紧紧跟随在侧,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仓促狼狈地离开了交泰殿,前往最近的偏殿等候太医。
满殿宾客面面相觑,歌舞早已停止,先前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诡异的静默。
轩辕弘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目光阴鸷地盯着那盅无人再敢动的炖品,又扫过刚才布菜的那名宫女所站的位置,却发现那宫女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给朕查!”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冰冷彻骨,“彻查刚才所有经手过澈王妃膳食的宫人!还有那个不见了的贱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阴影中,有人低声领命。
皇后在一旁轻声劝慰:“陛下息怒,龙体要紧。想来澈王妃吉人天相,定会无碍的。”
轩辕弘冷哼一声,拂袖转身,重回御座,却再也无心宴饮。
这场所谓的“家宴”,最终以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草草收场。而这“意外”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毒计与交锋,唯有局中之人,心知肚明。
偏殿内,太医还未赶到。
宫人们被屏退在外,殿内只剩下“昏迷”的南宫昭、焦急的轩辕澈和忠心耿耿的长风。
房门刚一关上,原本软倒在榻上、气息奄奄的南宫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清亮锐利,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昏沉?
她对上轩辕澈那双依旧残留着惊怒与后怕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轩辕澈紧绷的心弦这才猛地一松,几乎脱力地踉跄一步,被长风扶住。天知道刚才那一刻,他以为她真的……他的心脏至今仍在疯狂擂动,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你……”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想责备她的兵行险着,却更庆幸她的机敏与无恙。那毒,若是她真的服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昭坐起身,目光扫向殿门方向,眼神冰冷含煞:“有人等不及了。这北溟皇宫,果然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极淡的甜腥气,冷笑道:“是‘软筋散’混了‘迷神草’,份量不轻。看来,是铁了心要让我‘病’得再也起不来。”
轩辕澈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恐怖,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是谁?!”是高氏余孽?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是谁不重要。”南宫昭语气森寒,“重要的是,这出戏,我们得唱到底。”
她看向轩辕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既然他们想看我‘病重’,那我便‘病’给他们看。正好,也该是时候,‘病’得需要离开北溟,寻访名医,或者……回‘母国’静养了。”
轩辕澈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借此脱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医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的通传声。
南宫昭立刻重新躺倒,闭上双眼,呼吸再次变得微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轩辕澈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只剩下全然的焦灼与担忧,迎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