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馨得猛地抬起头，松开了死死含住的啤酒罐口。冰冷的铝罐边缘在她下唇压出一道发白的印子。金黄的酒液和白色泡沫糊了她半张脸，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淌，流进领口，洇湿了胸前一片布料。她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还带着吞咽后的火辣和呛咳的欲望。几缕雾紫色的头发被酒液黏在汗湿的颊边，狼狈不堪。她看也没看手里那个几乎空了的罐子，随手往后一扔。空罐砸在墙角堆放的旧音箱外壳上，发出“哐啷”一声闷响，又滚落在地，在空旷的排练室里制造出刺耳的回音。
她抬起手背，狠狠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渍，动作粗鲁，皮肤被蹭得发红。那双总是带着毒汁般笑意的眼睛，此刻被酒气和未消的怒意烧得通红，直勾勾地钉在秦筝脸上。秦筝还维持着刚才被抢夺的姿势，右手僵在半空，指间残留着啤酒罐冰凉的触感和被赖馨得指甲抠出的红痕。她看着赖馨得此刻的狼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抿得死紧。
赖馨得喘匀了气，胸膛的起伏平复了一些，但眼底那片猩红没褪。她盯着秦筝，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灌酒而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算了，”她哑着嗓子，又抬手抹了下刺痒的下巴，“你他妈不用再去挤那个耗子洞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秦筝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扫过她下意识又按在左腹毛衣下的手，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搅浑的污水，厌恶、烦躁，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别的东西。 “滚过来跟我住。”她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虽然是你自己拍屁股走人，甩了晨音……”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像冷笑又像自嘲的气音，“……老娘懒得看你们几个废物凑一堆等发霉。” 她下巴朝门口抱着胳膊、像个沉默影子的苏洛那边一扬，又转回来看秦筝，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后悔： “我家，三室一厅。够塞你们几个了。省得哪天死哪个犄角旮旯都没人收尸。”
空气凝滞了。排练室角落里那盏落地工作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茶几上狼藉的空罐，照着赖馨得湿漉漉、带着酒渍和怒气的脸，也照着秦筝毫无波澜的侧影。浓烈的酒精味和灰尘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上。
秦筝垂在身侧、刚刚被赖馨得死命攥过的手腕，皮肤底下残留着钝痛和灼热感。她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左手，指腹依旧隔着布料，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道腹腔深处的、硬硬的凸起。那片粘连的隐痛，在酒精气味的刺激下，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她没看赖馨得那张被酒水和怒意弄得一塌糊涂的脸，视线落在墙角那个还在轻微晃动的空啤酒罐上，铝皮反射着一点冷光。
过了几秒，或许更久。她终于动了一下。不是回答赖馨得，而是极其缓慢地、将右手收了回来。手指蜷缩进掌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没再看任何人，包括靠在门边的苏洛。脚尖一转，深色的风衣下摆在昏暗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径直朝着排练室厚重的门走去。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赖馨得还站在原地，下巴上湿漉漉的酒液被空气带走凉意，留下紧绷的不适感。她看着秦筝那个毫不留恋、径直走向门口的冷硬背影，看着门被拉开，外面走廊稍亮的光线短暂地切割进来，又随着门合拢而消失。排练室重新陷入那片昏黄和死寂。她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想吼什么，最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极低的、带着浓重酒气和挫败的咕哝。她胡乱地抓了抓自己黏在脸上的头发，动作暴躁，然后猛地弯腰，从茶几上又捞起一罐没开的啤酒，指甲狠狠抠进拉环。
“嗤啦——”
拉环被粗暴地扯开。她仰起脖子，对着罐口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冲下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和灼烧感。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猩红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点，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她拎着啤酒罐，趿拉着步子走回旧沙发，重重把自己摔进发黑的绒布里，陷了进去。她没看靠在门边的苏洛，像是忘了那里还有个人，只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污渍，又灌了一口酒，声音含混地砸进啤酒罐的呜咽声里： “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排练室里刺眼。赖馨得陷在沙发里，捏着喝空的啤酒罐，铝皮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变形声。屏幕上是高询发来的消息，白底黑字，跳进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
「高询：怎么样？你那几个伙伴好点了没有？过了这么久，想必伤已经好完了吧？」文字带着高询特有的、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冷静条理。「晚上去我家玩海龟汤吗？拉你那几个人一起。」
赖馨得没立刻回。她拇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铝罐上蹭着，残留的酒液黏糊糊的。过了会儿，屏幕又跳出一条。
「卢绘：那今晚我不用睡觉吗？」后面跟了个捂脸哭的表情。
赖馨得嗤笑一声，鼻音很重。她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戳字，指尖因为酒精残留的麻痹感有点不听使唤。
「高询：你住我隔壁房间关着门，你就听不到了。」消息回得很快，像是早有预料。「而且今天晚上大家几个人聚一聚在阳台外面整点烧烤以及水果。顺便再喝一喝。」高询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带着点实事求是的冷酷，「虽然说那帮家伙应该也喝不了。」
赖馨得盯着那句“喝不了”，眼皮跳了一下。排练室里死寂，只有她手里铝罐被捏扁的细微声响。她抬起手，把空罐子随手往后一抛，罐子砸在墙角堆放的旧鼓架上，又滚落在地。她没管，低头继续戳屏幕，每个字都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
「赖馨得：买点饮料。今晚我不想喝酒。」
消息发出去，她就把手机往旁边发黑的沙发绒布里一扔。屏幕朝下，光灭了。她仰头靠回沙发背，后脑勺抵着粗糙的绒布，闭上眼。浓重的酒精味还裹着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污渍在眼皮底下晃动。
排练室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苏洛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没进来。走廊稍亮的光线切割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道狭长的亮痕。她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沙发上闭目皱眉、一身酒气的赖馨得，扫过墙角滚落的空罐，最后落在赖馨得扔在沙发角落、屏幕朝下的手机上。停留了一瞬。
赖馨得没睁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根本懒得理会。只有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