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将计就计·金蝉脱壳
太医几乎是踉跄着被太监推进偏殿的，额上冷汗涔涔，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澈亲王轩辕澈面白如纸，胸前玄色衣袍上暗色洇湿的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些，他却浑然不顾，只死死盯着软榻上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的王妃，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滚着滔天的担忧与恐惧，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快！快给王妃诊治！”轩辕澈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医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搭上南宫昭的腕脉。指尖触及那冰凉滑腻的皮肤，感受到底下那几乎微不可察、时断时续的脉搏跳动，太医的脸色瞬间也变得和榻上之人一样白。
这……这脉象浮游无力，时有时无，分明是元气大耗、心脉衰竭之兆！极其凶险！
他不敢怠慢，又仔细查看了南宫昭的瞳孔、舌苔，越是查看，心头越是惊骇。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泛青，四肢冰冷，气息微弱……所有症状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位王妃娘娘旧疾猛烈复发，已至油尽灯枯的边缘！
可是……昨日宫变时，不是还传闻这位王妃机敏果决，甚至识破了毒香吗？怎会一夜之间就病重至此？难道真是昨日受了天大惊吓，诱发了沉疴？
太医百思不得其解，但脉象症状做不得假。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轩辕澈和刚刚赶到的皇帝轩辕弘叩首，声音发颤：“陛下，王爷……王妃娘娘脉象……极为凶险！似有厥脱之象！乃惊惧过度，引动旧疾，心脉受损所致！若……若再不施救，恐……恐回天乏术啊！”
轩辕弘负手立在殿中，面色阴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在太医和榻上的南宫昭之间来回扫视。他心中疑窦丛生，这一切太过巧合，太过戏剧化。但他亲自盯着，太医是他的人，诊出的脉象也确实是濒死之症……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下毒之事……
他眼神瞥向身后的心腹太监，那太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并未找到那名失踪的布菜宫女。
轩辕澈已然“踉跄”着扑到榻边，紧紧握住南宫昭冰凉的手，声音悲怆欲绝，字字泣血：“昭儿！昭儿你撑住！太医！无论如何给本王救活她！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尽管说！若是救不活……本王……”他情绪激动之下，猛地咳嗽起来，竟咳出些许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王爷保重！”长风及时扶住他，亦是满脸悲愤。
这一幕夫妻情深、双双濒危的场面，着实令人动容，也极大程度上消解了轩辕弘的怀疑。或许，真是自己那杯敬酒或是后续的试探，给了某些人错误信号，趁机下手？还是这女人真的如此脆弱？
无论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澈王妃若真死在这宫宴之上，于他颜面有损，更难以向天宸交代（虽然那天宸皇帝眼看就不行了），也会寒了刚刚立功的澈王之心。
心思电转间，轩辕弘已然有了决断。他沉声命令太医：“竭尽全力救治澈王妃！用朕库中那株千年雪参！务必保住王妃性命！”
“臣遵旨！”太医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开方施针。
轩辕弘又看向“悲痛欲绝”、“伤重不支”的轩辕澈，语气缓和了些许：“皇弟宽心，朕定会救回弟妹。你自身伤势未愈，亦需好生休养，切莫再添新伤。”他示意宫人，“扶澈王去一旁歇息，小心伺候。”
轩辕澈却固执地摇头，不肯离开榻边半步，只哑声道：“臣弟……要在这里守着她……”
轩辕弘见状，不再勉强，目光深沉地看了榻上一眼，转身出了偏殿。他需要去处理那消失的宫女和这场荒唐家宴的烂摊子。
殿内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下太医忙碌施针、宫人煎药伺候的细微声响。
南宫昭感受着金针刺入穴道的轻微刺痛，体内内力极其精妙地模拟着生机不断流逝的衰竭假象，心中一片冰冷静寂。轩辕澈方才那番表现，情真意切，几乎以假乱真，那咳出的血丝……竟不全是伪装。他方才情急之下，定然又牵动了内腑伤势。
这个傻子……
她心中微涩，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酸楚悄然蔓延。从未有人如此不惜自身地维护她，配合她。这份默契与支撑，让她冰封的心湖裂痕又加深了几分。
太医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施针续命，又是灌下以千年雪参为主的吊命汤药。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南宫昭的“脉象”才终于稍稍稳定了一些，不再是那即刻就要断气的模样，但依旧微弱不堪，昏迷不醒。
太医抹着汗回禀：“陛下，王爷，王妃娘娘性命暂时无虞了，但……但此次病势太过凶猛，已伤及根本，日后……怕是难以起身，需得长期卧床静养，而且……恐有碍寿元……”他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白：这人就算救回来，也基本是个废人了，而且活不长。
轩辕澈闻言，身形又是一晃，脸上血色尽褪，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喃喃道：“只要能活着……活着就好……”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人心酸。
消息传回交泰殿，宴会早已散去，轩辕弘闻报，沉吟片刻，吩咐道：“既如此，就好生将澈王和王妃送回府静养。一应药材用度，皆按最高规格从宫内支取，太医每日定时过府请脉。”
“是。”
…………
澈王府的马车在夜色和重重宫灯的护送下，缓缓驶离皇宫。车内，轩辕澈依旧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南宫昭，脸色沉痛。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宫门，周围只剩下心腹护卫，他才缓缓松开手臂，长长地、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怀中的南宫昭也随之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病态，只有锐利的光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怎么样？”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出了同样的话。
话音落下，俱是一怔。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暖流在狭窄的车厢内无声流淌。
南宫昭先移开视线，低声道：“我无事。那点毒还奈何不了我。你的伤……”她目光落在他胸前又深了几分的暗色上。
“无妨，一点小动静。”轩辕澈故作轻松，却掩不住声音里的虚弱。方才情急之下的爆发，确实让他伤上加伤。
南宫昭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渡过去一丝温和的内息，助他平复翻腾的气血。这一次，轩辕澈没有拒绝，安静地感受着那细微却坚定的暖流熨帖着剧痛的经脉。
“接下来，你待如何？”他低声问。
“自然是‘病’下去。”南宫昭收回手，语气恢复冷静，“病得药石无灵，病得需要寻找世间罕有的奇药，或者……需要一个更适合‘静养’的地方。”她看向轩辕澈，目光灼灼，“王爷，妾身思乡情切，又重病缠身，听闻天宸气候温润，最宜养病，且妾身母族或许藏有某些失传的秘方……您看？”
轩辕澈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与坚定，心中了然，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王妃所言极是。本王这就上书皇兄，陈情王妃病重，思念故土，恳请恩准王妃回天宸静养求医。想必经此一事，皇兄……应不会过于阻挠。”
毕竟，一个“废了”且可能很快就要死掉的王妃，留在北溟是负担，送回天宸，既能示好（或许还能顺便打探一下天宸如今混乱的局势），又能全了他“情深义重”的名声，更能彻底绝了这女人在北溟兴风作浪的任何可能（在他看来）。对轩辕弘而言，这是一举多得。
“只是，”轩辕澈笑容微敛，眼中泛起担忧，“天宸如今局势混乱，你孤身回去，我实在不放心。”他重伤未愈，根本无法同行护送。
“谁说是孤身？”南宫昭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王爷莫非忘了，妾身来自天宸。那里，终究是妾身的‘家’啊。”家里，自然有“家人”接应。
轩辕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天宸的势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厚。他心中稍安，却仍忍不住叮嘱：“一切小心。记住你答应我的，活着回来。”
“嗯。”南宫昭轻轻应了一声，这一次，没有反驳，也没有用利益关系来划清界限。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前行，驶向澈王府。车外是暗流汹涌的皇城，车内是两颗在阴谋与危险中不断靠近的心。
回到王府，又是一番人仰马乱的“安置”。王妃病重昏迷，王爷伤重忧思，府内气氛压抑沉重。
深夜，寝殿内烛火昏暗。
所有闲杂人等都已被屏退。南宫昭卸下所有伪装，坐在灯下，快速书写着密信。轩辕澈靠坐在对面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坚持陪着她。
“我已传令幽冥坊和天机阁，启动‘归巢’计划。我们会先制造我病重垂危，北溟太医束手无策的舆论。同时，会让潜伏在天宸的人散播消息，称天宸某处有能治我‘痼疾’的奇药或隐世神医。”南宫昭笔下不停，语气快速而清晰，“届时，你便可顺理成章上书，请求送我回天宸求医。轩辕弘大概率会同意，甚至可能会‘好心’地派一队‘护卫’随行监视。”
“我会让长风挑选最精锐的暗卫，混入你的仪仗队伍，暗中保护。北溟这边，我亦会尽快稳住局势，设法与你里应外合。”轩辕澈接口道，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虽然不能同行，但他绝不会让她孤身涉险。
“好。”南宫昭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迹，将密信封入一枚小巧的铜管，“此外，还需要一场戏，一场能让我的离开更顺理成章、且暂时消除轩辕弘最后疑心的戏。”
“什么戏？”
南宫昭抬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场‘冲喜’的戏码。”
“冲喜？”轩辕澈一怔。
“没错。”南宫昭目光转回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王爷爱妻心切，见王妃药石无灵，便想效仿民间旧俗，以‘冲喜’之法，期盼上苍垂怜，挽救爱妻性命。于是，决定广纳侧妃侍妾，以喜气冲散病气。”
轩辕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要让他扮演一个因妻子病重而乱了方寸、甚至病急乱投医的深情王爷形象！此举一来可以进一步麻痹轩辕弘，让他觉得轩辕澈已然因情失智，不足为虑；二来，纳侧妃之事必然会吸引朝野大部分注意力，掩盖她暗中离开的准备；三来，这也是对她“重病”事实的又一次强化！
好一招一举三得！但也……何其残忍。对他，对她，皆是。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刺痛，哑声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亲手往府里抬进别的女人，即使只是做戏。
南宫昭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只是权宜之计。待我离去，王爷只需称心系王妃，无心他顾，将人晾在一旁即可。日后……自有清算之时。”
车厢内那一丝温情仿佛骤然冷却。轩辕澈看着她疏冷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他从未真正触碰到她内心深处。那层冰壳，依然坚硬无比。
他沉默良久，终是缓缓点头，声音干涩：“好。依你之计。”
为了她的安全，为了她的计划，他演便是。
南宫昭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她没有抬头，只将手中的铜管递给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的苏芷晴。
“最快速度送出去。”
“是。”苏芷晴接过铜管，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迅速消失。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噼啪，气氛却降至冰点。
“你……休息吧。”轩辕澈率先打破沉默，挣扎着起身，想要离开，将空间留给她。背影透着几分萧索和落寞。
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南宫昭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轩辕澈。”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那些女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涩意，“一个都不许碰。”
轩辕澈猛地回头，只见她依旧背对着他，坐在灯下，身姿挺直，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但那确确实实是她说的。
一瞬间，所有的沉闷和落寞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他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郑重地、一字一句地承诺：
“好。一个都不碰。我只要你。”
说完，他心情大好，即便伤口仍在作痛，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快步走了出去。
殿内，南宫昭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有月牙状的掐痕。她抬起手，看着那痕迹，有些怔忡。
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这不像她。
那种陌生的、失控的情绪，让她心慌，却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烦躁地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天宸的风云，还在等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