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雨夜剖心,烬察楼影
夜雨未歇,敲打着听雨楼秘密据点书房窗棂,噼啪作响,却压不住室内凝滞沉重的气氛。
凌澈褪去了湿透的青衫,换上一身月白便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正闭目凝神,试图导引体内紊乱的内息,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毒劲。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听雨楼内医术最为精湛的姜先生,正蹙眉为他施针,银针尾端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
“楼主此次太过凶险。”姜先生声音沉凝,指尖捻动银针,“此毒阴寒诡谲,似能侵蚀内力,伤及经脉根本。若非楼主内力精深,且那毒爪并未直接触及皮肉,只怕……更麻烦的是那股震伤您脏腑的刚猛内力,霸道无比,与这阴寒之毒截然相反,却同样歹毒,两相冲撞,伤势极重。”
凌澈缓缓睁开眼,眸中犹带一丝未散的惊悸与深深的疑虑:“刚猛内力……是后来出现的那人所为?”他指的是那个诡异黑影最后狂暴状态下的攻击。
姜先生摇头,神色更加凝重:“不像。据楼主描述及老夫探查,那股刚猛内力并非外来,倒像是……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激发了他自身潜藏的、更为暴戾的力量,类似某种邪门的催功秘法。而最后致命一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敬畏与困惑,“则是一种极其纯粹、凝练到极致的阴寒劲力,一击毙命,干脆利落,与此前两种内力路数皆不相同。”
三种力量?凌澈心中巨震。那诡异黑影的阴毒,其自身被激发的狂暴刚猛,以及……谢孤舟那石破天惊、却又透着冰冷死寂的一击?
谢孤舟……他究竟用的什么武功?竟能如此诡异地混合了多种特质于一身,或者说,能精准地应对各种诡异状况?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楼主,永宁殿下到了。”下属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公主深夜亲至,非同小可。
凌澈与姜先生对视一眼。姜先生迅速起针,低声道:“楼主内息暂稳,但近日绝不可再动武,需静心调养,老夫再去斟酌几味解毒化瘀的方子。”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门开,萧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并未穿宫装,只着一身素雅的雨过天青色常服,外罩一件墨色斗篷,发髻简单挽起,除了一支玉簪,别无饰物。她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女官,并未带太多仪仗,显然是微服而来。
她身上带着屋外的寒气和湿意,面容却一如既往的沉静,唯有那双清冽的眸子,在踏入书房、看到凌澈略显苍白的脸色时,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殿下。”凌澈欲起身行礼。
“先生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萧烬抬手虚扶,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她目光扫过凌澈包扎好的右臂(虽未伤及皮肉,但衣袖破碎,姜先生仍做了处理)和略显憔悴的面容,“伤势如何?”
“劳殿下挂心,暂无大碍,只是些皮肉震荡和内息紊乱,将养几日便好。”凌澈勉强笑了笑,示意萧烬坐下,自己也在她对面的椅上落座。下属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又迅速退下,关好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雨声似乎被隔绝在外,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萧烬并未碰那杯茶,目光落在凌澈脸上,开门见山:“听闻先生今夜遭遇强敌,险死还生。具体情形如何?”
凌澈深吸一口气,将今夜追踪、遭遇那诡异黑影、以及最后谢孤舟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那一瞬间想到萧灼的失神。他描述得客观冷静,包括对方道破他听雨楼主的身份、那诡异的内力与毒功、以及最后谢孤舟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随着他的叙述,萧烬的眉头渐渐蹙紧,尤其是在听到对方一口叫破“听雨楼”,以及那“似毒非毒,似蛊非蛊,阴寒刺骨”的气息时,她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收拢了。
“……若非谢大侠及时出手,凌某今夜恐怕已凶多吉少。”凌澈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感慨,“谢大侠武功……深不可测。”
萧烬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微声响,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听雨楼……”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清锐,直视凌澈,“凌先生,事已至此,你是否该对本宫坦诚一些了?”
凌澈的心猛地一跳。来了。他早知道,经此一夜,自己的身份在她面前恐怕再也藏不住了。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在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点破。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公主,她神色平静,目光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与伪装。她救他时展现的仁心与智慧,处理周宏案时的果决与缜密,以及此刻直面核心的冷静与魄力……都与她那位明烈如火的姐姐截然不同,却同样拥有一种强大的、令人心折的力量。
他忽然觉得,继续隐瞒,不仅徒劳,甚至是一种亵渎。
凌澈深吸一口气,不再回避她的目光,坦然道:“殿下明察秋毫。在下……确是听雨楼楼主,凌澈。”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萧烬眼底仍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了然。她并未表现出被欺瞒的愤怒,只是微微颔首:“果然。那么,当初重伤被本宫所救,亦是楼主演戏中的一环?”
“绝非如此!”凌澈立刻否认,语气急切而真诚,“当日重伤,确是被对头埋伏所致,性命垂危,若非殿下出手相救,施展回春妙手,凌某早已是荒郊野骨。救命之恩,凌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隐瞒身份,实是江湖习性,且听雨楼树敌众多,不愿牵连殿下,绝无半分戏弄之意!还请殿下明鉴!”
他言辞恳切,目光清澈,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与感激。
萧烬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片刻后,她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稍稍收敛,语气缓和了些:“本宫信你。若非真心,当日你也不会将听雨楼的联络方式告知于我。”她指的是当初为追查线索,凌澈(当时还用着化名)给予的方便。
她顿了顿,话锋却又一转,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那么,你刻意接近我皇姐,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更加犀利,直指凌澈心中最混乱难言之处。
凌澈呼吸一窒,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清晰的狼狈与尴尬。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他说,自己因为一个荒谬的误会,错将萧灼认作了救命恩人,从而被那份炽烈张扬的阳光所吸引?如今真相大白,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冷静睿智,深不可测,而他却已然对那个误会的目标心绪浮动?
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而且只会显得他更加可笑与不堪。
他的迟疑和窘迫,尽数落在萧烬眼中。她何等聪慧,结合此前观察到的凌澈看萧灼的眼神,以及他此刻的反应,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底掠过,有一丝了然,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她并未点破,也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之上,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平稳:“罢了。此事暂且不提。”
凌澈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更加无地自容。
“当务之急,是眼前的案子。”萧烬将话题拉回正轨,仿佛刚才那段令人尴尬的插曲从未发生,“你遭遇的此人,武功诡异,身份定然不凡,很可能是北狄‘鹞鹰’麾下的核心人物,甚至可能就是‘鹞鹰’本人派来的高手。他认得你,说明听雨楼早已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是。”凌澈收敛心神,郑重应道,“此人武功路数歹毒异常,绝非善类。其最后狂暴状态,似被某种秘法激发,威力惊人却似损及神智,更像是……某种被操控的武器。”
“武器……”萧烬沉吟道,“云水涧是明面上的枢纽,负责钱财物资周转。而此人,或许就是负责处理‘脏活’和护卫这条线的最强武器。如今武器折损,枢纽被端,背后的‘鹞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目光深邃:“他们的行动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快,更疯狂。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殿下有何吩咐?”凌澈肃然道。此刻,他完全收起了其他心思,真正以听雨楼主的身份,准备全力配合眼前这位深谋远虑的公主。
萧烬转回目光,眼神冷静而坚定:“第一,全力排查周宏府邸及云水涧查封的所有文书账册,寻找与北狄通信的密码本或任何与‘鹞鹰’相关的蛛丝马迹。第二,动用听雨楼所有力量,深挖云水涧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深的势力网络,尤其是与朝中其他人员的关联。第三……”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查一查,那种能激发人潜力、却似能操控神智的诡异秘法,江湖上或是北狄内部,可有传闻?”
凌澈心中一震,立刻领命:“是!凌某即刻去办!”
“你的伤……”萧烬看向他依旧苍白的脸色。
“无妨,调息便可,追查线索无需动武。”凌澈坚持道。
萧烬看了他片刻,不再多言,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与之前给萧灼的那个相似,放在桌上:“这是固本培元的丹药,于你伤势有益。每日一丸。”
说完,她站起身,系好斗篷:“本宫还需回宫处理后续事宜。有任何发现,即刻报我。”
“恭送殿下。”凌澈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萧烬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凌先生,你是聪明人。当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一番际遇。”
这话,意味深长。既是对他听雨楼主身份的告诫,似乎也隐隐指向了那份混乱的情感。
凌澈身形一僵,垂首道:“凌某……谨记殿下教诲。”
萧烬不再多言,带着女官融入雨夜离去。
凌澈独自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犹带她指尖微凉温度的玉瓶,心中五味杂陈,纷乱如麻。
而此刻,皇宫深处。
一名暗卫再次跪在御前。
“陛下,二殿下刚刚微服出宫,去了一处民宅,约莫一炷香后离开。经查,那处民宅是听雨楼的一处秘密据点。”
皇帝放下朱笔,指尖轻轻敲打着龙案,脸上看不出喜怒。
“知道了。下去吧。”
暗卫消失。
皇帝缓缓靠向龙椅背,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
“听雨楼主……凌澈……烬儿,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他低声自语,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也好。这潭水,是越浑越有意思了。”
“只是……灼儿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与考量。
雨,依旧下个不停,冲刷着京城的繁华与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