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刚透出点蟹壳青。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沙发旁边落地灯亮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赖馨得就歪在沙发里,一条腿曲着踩在沙发边缘,另一条腿随意地耷拉在地毯上。她手里捏着片啃了一半的全麦吐司,面包屑掉在深灰色的家居裤上。另一只手摊着本厚厚的音乐杂志,纸张翻到中间某页,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五线谱和效果器测评图。她看得慢,睫毛低垂,偶尔无意识地用拇指指腹捻过书页边缘。
空气里有股隔夜的凉意和灰尘味。主卧的门依旧紧闭。
厨房方向传来极轻微的动静。冰箱门被拉开,密封条发出“噗”的轻响,接着是塑料盒被挪动的窸窣声。慕梦的身影在厨房门口晃了一下,手里端着个玻璃杯,里面是半杯牛奶。她看到沙发上的人影,脚步顿住,小声招呼:“馨得姐……早。”
赖馨得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视线依旧黏在杂志上那张复杂的电路图上,另一只手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咀嚼得很慢。
慕梦端着牛奶,有些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进客厅还是退回厨房。她看着赖馨得在昏黄灯光下沉静的侧影,那专注的神情和平日里带着刺的慵懒截然不同,让她更不敢打扰。
另一个房间门被轻轻推开。陈默走了出来,身上还是昨晚那件旧夹克,头发有些乱。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赖馨得,没说话,径直走向厨房。经过慕梦身边时,低声说了句:“杯子给我。”
慕梦赶紧把牛奶杯递过去。陈默接过,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洗着杯子内壁。他动作很轻,但水流声在寂静的清晨还是显得突兀。
赖馨得翻了一页杂志。纸张发出干燥的脆响。
陆晚柠也扶着门框,慢慢地从房间里挪出来。她身上还套着那件宽大的米白色针织开衫,脸色比昨晚好些,但依旧没什么血色。她右手不再需要完全搭在陈默手臂上,只是虚虚地垂在身侧,五指微微蜷着。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沙发上的赖馨得,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赖馨得像是感觉到了那视线,捻着书页的手指停住了。但她没抬头,只是抬起捏着杂志的那只手,随意地朝厨房冰箱方向指了指,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和一种刻意的平淡:“牛奶在冷藏上层。面包在纸袋里。” 说完,手指又落回书页上,继续看那堆复杂的符号。
陆晚柠的嘴唇抿了一下。她没动,视线在赖馨得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开,落在厨房里陈默的背影上。陈默已经冲好了杯子,正打开冰箱门。他拿出那盒牛奶,又弯腰在旁边的纸袋里翻找面包。
陆晚柠像是下定了决心,左手扶着墙,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厨房挪去。她的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比昨天稳了些。右手随着步伐小幅度地摆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走到冰箱边,陈默已经把牛奶盒和装着吐司的纸袋放在料理台上,正低头拆一包速溶咖啡。
陆晚柠站在料理台前,看着那盒牛奶。她伸出左手,手指有些犹豫地搭在冰冷的纸盒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吸了口气,右手也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带着一种新生的笨拙和不确定,一点一点地靠近牛奶盒。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右手,呼吸都屏住了。那只曾经毫无知觉的手,颤抖着,终于,指尖触碰到了纸盒光滑的表面。
很轻,很短暂的一下。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点微小的弧度。她再次尝试,右手五指张开,试图去握住那方方正正的纸盒。手指的力气还很小,动作也僵硬,纸盒在她掌心晃了晃,差点脱手。她赶紧用左手扶住。
沙发那边传来杂志被合上的声音。赖馨得把厚重的杂志随手扔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她站起身,深灰色的家居裤衬得她身形有些单薄。她没看厨房里正和牛奶盒较劲的陆晚柠,也没看旁边冲咖啡的陈默和端着水杯不知所措的慕梦。她趿拉着那双地板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冰箱。
陆晚柠正努力用双手笨拙地抱着那盒牛奶,试图把它拿起来。赖馨得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冷冻层的门。一股白色的冷气冒出来。她看也不看,伸手从里面拎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是冻得硬邦邦的饺子,冰碴子哗啦作响。她把饺子袋随手扔在料理台空着的地方,发出“咚”的一声。
冰冷的袋子正好落在陆晚柠努力捧着的牛奶盒旁边。
陆晚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近在咫尺的寒气吓了一跳,双手一抖,那盒没拿稳的牛奶猛地脱手!
“啪嚓——!”
玻璃奶盒重重砸在瓷砖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乳白色的牛奶混着碎玻璃,像一朵肮脏的花,猛地在地面炸开!溅上陆晚柠的裤脚和拖鞋。
时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陆晚柠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看着脚下一片狼藉的牛奶和碎玻璃,看着自己裤脚上刺眼的白色污渍,右手还保持着那个试图捧握的可笑姿势,指尖因为惊吓和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赖馨得,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慌、无措,还有一丝……被惊吓后的委屈?
赖馨得垂着眼,看着地上那摊迅速蔓延开的狼藉。牛奶的甜腥味混着冰箱冷冻层的寒气,弥漫开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惊讶或者不耐烦。她只是极其平静地看着,仿佛砸碎一盒牛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几秒后,她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陆晚柠煞白的脸和颤抖的手,最后落在她惊慌失措的眼睛里。赖馨得扯了扯嘴角,声音不大,却像冰渣子一样砸进死寂:
“大清早的,动静小点。” 她下巴朝主卧紧闭的门扬了扬,“里面那个,起床气能掀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