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边境风云·故国烟尘

落鹰涧并未发生预想中的伏击。或许是因为茶寮那场干脆利落的反杀震慑了暗处的敌人，也或许是对方在重新评估这位突然展现出恐怖实力的澈王妃。

车队有惊无险地穿过峡谷，眼前地势逐渐开阔，远处已然能望见天宸边境线那绵延的烽火台和蜿蜒的土黄色城墙。

边关气氛凝重。

远远望去，城墙上旌旗招展，兵士林立，远多于平常戍守的数量，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关卡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盘查异常严格，等候通关的商旅百姓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赵擎策马来到马车旁，语气恭敬了许多：“王妃，前方就是天宸边关‘镇北关’。看情形，盘查甚严，我们是否亮明身份直接通关？”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南宫昭清冷的面容。她目光扫过远处戒备森严的关卡，唇角泛起一丝冷嘲：“亮明身份？告诉守关将领，他们那位‘病重垂死’的和亲公主不仅活着回来了，还身手不凡？是嫌我们接下来的路太顺遂了吗？”

赵擎一噎，顿时反应过来。王妃这是要继续隐藏实力，麻痹敌人。

“那……依王妃之见？”

“混过去。”南宫昭放下车帘，声音传出，“芷晴，准备路引文书。赵统领，让你的人收起皇家仪仗，扮作普通商队护卫。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暴露身份。”

“是！”赵擎和苏芷晴同时应道。

队伍迅速变换。御林军收起显眼的制式铠甲和旗帜，换上普通护卫的服饰，将那辆宽大马车簇拥在中间，混入等待通关的队伍末尾。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沉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无形的焦虑。盘查的兵士态度粗暴，不时传来呵斥声和物品被翻捡丢弃的声响。

南宫昭坐在车内，闭目凝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听说了吗？京城都快乱套了！”
“可不是吗？皇上病重，几位殿下都快把脑浆子打出来了！”
“唉，这年头，生意越来越难做，关卡税又加了三成，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没看那些兵爷眼神都不对？”
“据说北边也不安生，好像有军队调动……别是又要打仗了吧？”

零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拼凑出如今天宸内忧外患、人心惶惶的现状。南宫昭心中冷笑，南宫擎，你算计一生，稳固的皇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你忌惮外祖父功高震主，却不知真正的蛀虫就在你的龙椅之下！

终于轮到他们的车队接受盘查。

一名满脸横肉的守门校尉带着几个兵士走上前来，不耐烦地用刀鞘敲打着车轮：“从哪里来的？干什么的？车里是什么？路引文书拿出来！”

苏芷晴跳下车辕，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将一叠制作精良的路引文书递过去，顺便巧妙地将一小锭银子塞入校尉手中：“军爷辛苦，我们从北溟来的行商，贩些皮货药材。车里是我家小姐，身子弱，染了风寒，不便见风，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校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色稍霁，但依旧例行公事地翻看着文书，目光狐疑地扫过那些虽然换了衣服但依旧难掩精悍之气的“护卫”，最后落在那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厢上。

“风寒？打开看看！”校尉语气强硬。

赵擎眉头一皱，正要上前，车内传出一阵虚弱至极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南宫昭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晴姐姐……外头……可是到了？我……我难受得紧……”

声音孱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苏芷晴立刻配合地露出焦急心疼的表情：“小姐您别急，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她转头又对校尉赔笑，压低声音，“军爷，您看……我家小姐这病着实沉重，从北溟一路求医过来的，吹不得风，见不得人，万一冲撞了……这……”

那校尉听着车里那仿佛随时会嗝屁的动静，再看看文书上确实盖着北溟某商行的印章（天机阁出品，足以乱真），又掂量了一下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终究不想多事，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过去吧！真是晦气！”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苏芷晴连声道谢，赶紧示意车队启动。

就在马车即将通过关卡门洞时，另一队人马从关内疾驰而来，为首一名穿着将领服饰、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厉声喝道：“慢着！”

校尉一见来人，立刻躬身行礼：“参见小将军！”

那被称为“小将军”的男子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过南宫昭的车队，特别是在那些“护卫”身上停留了片刻，冷声道：“赵校尉，如今是非常时期，关卡盘查岂可如此松懈？这车队护卫精悍，车辆规制逾矩，岂是普通商队？车内何人，为何不露面查验？”

赵校尉额头冒汗，支吾道：“回小将军，是北溟来的商队，车中女眷病重，所以……”

“病重？”小将军冷笑一声，驱马来到马车旁，用马鞭指着车厢，“打开！本将军要亲自查验！谁知道是不是北溟细作冒充！”

此人乃是镇北关守将的侄子，仗着叔父权势，平日就嚣张跋扈，如今京城局势紧张，他更是奉命严查一切可疑人等，自然不会放过这支看起来就不一般的车队。

赵擎和御林军们瞬间紧张起来，手悄悄按上了兵刃。苏芷晴眼神也冷了下来。

车内，南宫昭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来，想悄悄过关是不行了。既然有人非要找死，那便成全他。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关墙之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下来，高声喊道：“小将军！小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军令！”

那小将军一愣，暂时撇下车队，接过军令拆看。只看了一眼，他脸色骤然一变，惊疑不定地看向马车方向，又低头看看军令，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军令上只有简单一句话：“遇北溟澈王妃车驾，即刻放行，不得盘查刁难，违令者斩！”落款是当朝首辅和兵部共同的印信！

京城里那几位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竟然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诡异的共识？！
他们怎么会知道澈王妃此刻到达边关？又为何同时下令放行？

小将军虽纨绔，却不傻。这澈王妃远嫁北溟，如今突然返回，京城又传来陛下病危、皇子争斗的消息……这潭水太深，绝不是他一个小小守将侄子能掺和的！

他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甚至带点惶恐的表情，对着马车方向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地道：“原……原来是王妃车驾，末将不知，多有冒犯！请……请王妃恕罪！开关放行！”

这下轮到赵校尉和周围兵士傻眼了。

马车内，南宫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看来，她回来的消息，某些人已经知道了。这封放行的军令，与其说是善意，不如说是试探，或者是不想在她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兵力，以免被其他兄弟钻了空子？又或者，京城里已经有了她不知道的变化？

无论如何，省了她一番手脚。

“无妨。”车内传出南宫昭依旧虚弱却带了一丝威仪的声音，“将军也是职责所在。开路吧。”

“是！是！”小将军如蒙大赦，赶紧命令兵士驱散人群，清理通道。

车队在无数道惊疑、好奇、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通过镇北关，正式踏入了天宸国的领土。

一过关门，眼前的景象让久别故国的南宫昭都微微蹙眉。

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沿途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蜷缩在残垣断壁间，眼神麻木。与北溟边境的繁荣井然相比，天宸这边境地带竟是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

“赋税徭役越来越重，边境又时常有摩擦，青壮大多被拉去充军，留下的老弱妇孺……唉……”苏芷晴不知何时回到了车内，看着窗外景象，语气沉重。她虽常年混迹江湖，但终究是天宸子民，见此情景，心中亦不好受。

南宫昭沉默地看着，袖中的手缓缓握紧。这就是南宫擎治理下的天宸！外不能御敌，内不能安民！只顾着争权夺利，铲除异己！

她心中那股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车队行进速度加快。按照南宫昭的指示，他们并未前往最近的城镇驿站，而是拐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天色渐晚，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山谷中停下扎营。

篝火燃起，映照着众人疲惫却警惕的脸庞。

南宫昭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上，眺望着京城方向。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和发丝，猎猎作响。

故国的风，带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也带着记忆中冰冷的宫墙气息。

母亲，外祖父，我回来了。你们在天之灵看着，那些曾经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痛苦和冤屈，我将百倍奉还！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那枚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北溟那个人的存在。

“我等你。”
他的话语似乎还在风中回荡。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压下心头的涟漪。或许是因为踏上了这片埋藏着她太多爱恨纠葛的土地，那些被刻意冰封的情感悄然松动。

轩辕澈……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还在应付那些“冲喜”进府的女人？伤势是否好些了？北溟的局势，他又掌控了多少？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想念那个总是带着一身冷冽气息，却会在她面前流露出笨拙的关切和绝对信任的男人。

这种陌生的牵挂让她有些不适，却又无法挥去。

“小姐。”苏芷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京城最新密报。”

南宫昭收敛心神，转身接过苏芷晴递来的细小铜管，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石破天惊：

“帝崩。二皇子南宫珏控京城，矫诏自立。三皇子南宫琦联合林家旧部于南境起兵‘清君侧’。五皇子南宫瑾下落不明。京城大乱，血流成河。”

南宫擎……死了？
就这么死了？

南宫昭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她恨之入骨、视为毕生大敌的父皇，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死在了他儿子们的前头，死得如此……不值一提？

她预想过很多次与他最终对决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甚至没能等到她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茫和愤怒席卷了她。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她准备了这么久，积蓄了这么多力量，最终，却连亲手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空处！

然而，这种情绪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

死了也好。省了她一番手脚。而且，现在的局面，对她更为有利！

二皇子南宫珏，那个小时候最爱欺凌她、性格暴戾愚蠢的兄长，竟然抢先控制了京城？还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让他自取灭亡。

三皇子南宫琦，母妃娘家有些势力，本人也有些小聪明，居然知道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还联合了林家旧部？是想借外祖父的声望收拢民心军心吗？倒是打得好算盘。

五皇子南宫瑾……下落不明？这个她印象不深、似乎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五哥，在这种时候失踪，恐怕也不是简单角色。

京城大乱，血流成河……好，很好！乱吧，越乱越好！这浑水，她蹚定了！

“消息何时传来的？”南宫昭声音冷静得可怕。

“两个时辰前，通过天机阁最高等级的传讯渠道。”苏芷晴语气凝重，“小姐，我们接下来……”

“计划不变，加速前往京城。”南宫昭将纸条揉碎，任其随风散入夜色，“不过，目标要变一变了。”

她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焰，那是一种比复仇更炽热、更庞大的野心。

“父皇死了，这盘棋反而更有意思了。他不是一直忌惮外祖父，忌惮林家，忌惮女人掌权吗？”

她缓缓转身，望向南方那片被烽烟笼罩的天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那本王偏要让他看看，他死后，这南宫家的天下，最终会由谁——来坐！”

夜风呼啸，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袍，仿佛暗夜女神，即将降临混乱的人间，执掌生死，重定乾坤！

苏芷晴看着眼前气势陡然变得无比威严磅礴的女子，心中震撼，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属下，誓死追随主上！”

山坡下，赵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望向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心中巨震，仿佛看到了某种命运的转折点正在悄然发生。

故国烟尘起，凤鸣惊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