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总带着点初秋的凉意，透过小区里老梧桐的枝桠，在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

张建国沿着熟悉的步道慢慢走，手里攥着个紫砂水杯。

这是他过生日时儿子送的，褐色杯体被磨的光亮。

他如今每天晨练都带着，里面泡的是老家寄来的龙井，喝着满口清润。

作为曾经的市住建局局长，张建国在岗时忙得脚不沾地，开不完的会、批不完的文件，连跟老伴刘芬吃顿安生饭都得看日程表。

退休这两年，他才算真正悠闲下来。

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先给鱼缸里的两条锦鲤喂点食，再帮刘芬把早餐的粥盛好，等太阳刚冒头，就揣着壶茶去公园晨练。

用他的话说：“以前太忙了，现在就管管自己，倒也轻忪自在。”

小区旁的滨河公园是他的固定去处，晨练的老伙计们大多认识他，不过没人再喊“张局”，都叫他“老张”。

迎面碰见以前的老同事老李，对方正牵着孙子遛弯，笑着打招呼：“老张，今儿来得早啊！太极队的老周都等你半天了。”

“我这就过去，这么早就带孩子出来遛弯？”

望着老张笑着回答。

张建国停下脚步，拧开壶盖抿了口茶，热气裹着茶香飘出来：

“昨晚睡得好，醒得早。你家孙子又长个儿了，上次见还没到你腰呢。”

两人唠了两句家常，老李的孙子扯着爷爷的衣角要去看鸽子，张建国笑着摆手：“你先忙，我去那边晨练。”

太极队的场地在公园的凉亭旁，铺着社区给配的银灰色防滑地板，老周已经带着几个人练开了。

见张建国来，老周停下动作：“老张，就等你了！昨儿教你的‘白鹤亮翅’，今儿再练练？”

张建国放下紫砂壶，活动了下胳膊腿。

以前在局里久坐，腰椎有点毛病，练太极这两年倒好了不少。

他跟着老周的节奏抬手，肩膀慢慢下沉，手腕轻轻翻转，动作虽不如老周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你别说，这动作看着简单，要做到位还真不容易，上次练完我这胳膊酸了两天。”

旁边的王阿姨接话：

“老张你这就不错了，我家老伴学了半个月还不太熟练啊！”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晨光里的笑声裹着秘风，飘得老远。

张建国跟着笑，心里觉得踏实——以前在局里，听惯了奉承和客套话，如今跟这些老伙计唠唠家长里短，倒觉着心里舒坦了很多。

当伪练到第七式“云手”时，张建国突然觉得后脑勺有点发沉，

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压了一下。他心里愣了愣，想着许是刚才抬手太用力，没太在意，接着往下做动作。

可没等转完身，身体突然感觉沉重，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都在不停的晃动，像隔着一层水雾。

“老张，你咋了？”老周最先发现不对，见张建国身子晃了晃，赶紧伸手想去扶。

张建国刚想开口说“没事”，可嘴巴像被粘住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眼前一歪，身子直挺挺地往旁边倒。

老周还没来得及扶住他，就倒下了。

“老张，你怎么了？”王阿姨惊慌失措的吓得叫出了声，周围练太极的人都围了过来。

老周赶紧蹲下去，手探到张建国的鼻下：“快，别乱动，赶紧打120！”

旁边的小李掏出手机，手指都在抖：“我来打！我来打！老周，老张他咋突然晕倒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谁知道呢，先叫救护车！”老周说着，把张建国的头轻轻抬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腿上，又解开他的衣领扣子，“老张，你醒醒，救护车马上就来！”

这会儿刘芬正在家里收拾厨房，刚把早餐的碗洗好，手机就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老周，笑着接起：“老周啊，是不是老张又跟你们吹牛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急得发颤：“刘芬！你快过来！老张晕倒了！在滨河公园的太极场，我们已经打120了，你赶紧来！”

刘芬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水池里，水溅了一地。她顾不上擦，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跑，鞋都差点穿反：

“老周，老张他咋样了？有没有气啊？你们别慌啊！”

“有气有气，你别慌，慢慢跑，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老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可刘芬还是慌得不行，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她一路往公园跑，脑子里全是早上出门时的情景。

张建国早上临走时还笑着跟她说：

“中午做点红烧肉，想吃你做的。”

怎么才一个多小时，就出了这事。

到公园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近了。

刘芬看见一群人围着，挤进去就看见张建国躺在老周怀里，眼睛闭着，脸色惨白得像纸。

她扑过去，手抚摸着张建国的脸，声音颜抖泣不成声：

“老张！老张你醒醒！我来了！你别吓我啊！”

“刘芬你别激动，医生马上就到！”

老周扶着她的胳膊，想让她坐下，可刘芬怎么也不肯，就守/在张建国旁边，一遍遍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过几分钟，救护车紧急驶来停在路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

让一让，让一让！”护士蹲下来，摸了摸张建国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对同事说：

“准备吸氧，测血压！”

旁边的医生问老周：“患者平时有什么病史吗？高血压、糖尿病这些？”

老周想了想：“没听说啊，老张平时身体挺好的，每天都来练太极，没说过哪儿不舒服。”

刘芬这才缓过点神，赶紧说：“他以前有高血压，退休后一直吃着药，前阵子体检还说控制得挺好的……”

医护人员把张建国抬上担架，固定好安全带。刘芬抓着担架边，跟着往救护车走，嘴里不停地跟张建国说话：

“老张，你坚持住，咱们去医院看看就好了，你还没吃我做的红烧肉呢……”

救护车一路鸣笛往医院开，刘芬坐在旁边，看着张建国戴着氧气罩的脸，眼泪不停地掉。

司机师傅看她难受，安慰道：“阿姨你别慌，医院离得近，一会儿就到，大叔一定会没事的。”

到了医院急诊门口，张建国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

刘芬被挡在手术童门口，看着那扇红色的门关上，腿一下子就软了。

若不是旁边的护士扶了她一把，差点就瘫坐在地上。

她扶着墙，慢慢走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给儿子张磊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儿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妈，这么早打电话咋了？”

“磊磊……你爸……你爸晕倒了，现在在市一院抢救室……”

刘芬的声音刚出口，就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赶紧来，妈害怕……”

张磊一下子就清醒了，声音都变了调：“妈你别慌！我马上就到！爸他咋会晕倒呢？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早上还去晨练呢……”刘芬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挂了电话，刘芬坐在椅子上，手不停地发抖。她想起张建国退休那天，特意把家里的相册翻出来，指着自己穿警服的照片跟她说：

“这辈子没白干，能给老百姓办点实事，就值了。”

如今退休才两年，刚过上几天清闲日子，怎么就出了这事。

没一会儿，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刘芬赶紧站起来，跑过去问：“医生，我老伴咋样了？他没事吧？”

医生手里拿着病历本，皱着眉说：“患者目前初步诊断是急性脑梗，不过发现得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已经安排了脑部CT，一会儿结果出来，再确定后续的治疗方案。您是患者家属吧？先在这儿签个字。”

刘芬接过笔，手抖得连字都写不直，可还是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医生安慰道：“您别太担心，现在情况还算稳定，等CT结果出来，我们会跟您详细说。”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磊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外套：“妈，爸呢？医生咋说？”

“在里面做CT呢，医生说是脑梗，不过没生命危险……”刘芬看见儿子，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抱着儿子就哭了。

张磊拍着母亲的背，安慰道：

“妈你别哭，爸身体好，肯定能挺过来的。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

他心里也没底，可看着母亲的样子，只能强装镇定。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病人和家属急匆匆的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搅的人心烦意乱。

可刘芬和张磊都没心思管这些。

他们盯着CT室的方向，心里默默期待：

希望张建国能快点好起来。同时，他们的心里又似被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他们焦急的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陷入漫长的等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