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将计就计，风雨前夕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帝萧衍面沉如水，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叩着那份刚刚被破译的密信译文，每一声轻响都敲在殿内众人的心弦上。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惊怒与冰冷的杀意。

“好……好一个北狄！好一个‘鹞鹰’！”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腊月廿三，火烧永丰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永丰仓，京师命脉所在，一旦有失，不仅来年开春北境大军粮草堪忧，京城粮价必然飞涨，民心惶惶，更别提那即将发放的巨额军饷和军械储备！此计若成，不啻于一把尖刀，狠狠捅在南晏的心口上！

“父皇，”萧烬上前一步，神色冷静依旧，但语速略快，显示出她内心的紧迫，“幸得密信及时破译，我们尚有五天时间布局。当务之急，是即刻暗中控制永丰仓周边，明松暗紧，引蛇出洞，务求将这批胆大包天之徒一网打尽，揪出幕后‘鹞鹰’！”

“儿臣请命！”萧灼同时抱拳，声音斩钉截铁，眼中战意熊熊，“请父皇允我调兵，布下天罗地网！定叫那些鼠辈有来无回！”

皇帝目光扫过两个女儿，一个沉稳如深潭静水，谋略在心；一个炽烈如出鞘利刃，锐不可当。他心中的震怒缓缓压下，被一种复杂的欣慰取代。危难之际，方显女儿本色。

“准！”皇帝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灼儿，朕予你令牌，可暗中调动京畿卫戍左军三千精锐，便衣分散于永丰仓外围三里所有要道，设暗卡，布暗哨，许进不许出，凡有可疑，立即拿下！但切记，决不可打草惊蛇！”

“是！”萧灼接过令牌，眼神亮得惊人。

“烬儿，”皇帝看向次女，“凤羽卫精锐尽数交由你指挥，乔装潜入永丰仓内，占据各处要害，尤其是丙字库及周边粮囤、银库！所需军械，从朕的内库直接调拨！仓内原有守军，全部以演练为名，暂时集中管控，由你心腹之人看管，严防内奸通风报信！”

“儿臣领旨！”萧烬沉声应道。

“此外，”皇帝眼神锐利，“即刻起，全城暗中戒严，加强各城门盘查，尤其是漕运码头，增派可靠人手，严查所有船只货物！京兆尹、刑部全力配合，凡与火油、硝石等物相关的采购运输，逐一严查，追溯源头！”

一道道指令从御书房飞快传出，整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开始围绕着永丰仓悄然却高效地运转起来。

萧灼与萧烬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即刻分头行动。

萧灼一出宫门，翻身上马，火红的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直扑京畿卫戍左军大营。她手持令牌，雷厉风行，点将调兵，一道道命令简洁明确，透着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三千精锐悄无声息地化整为零，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迅速消失在通往永丰仓方向的各条道路民居之中，一张无形的包围网开始收紧。

而萧烬则返回偏殿，凤羽卫几位高级将领早已等候在此。她铺开永丰仓的详细布局图，手指精准地点过一个个关键位置，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一队扮作运粮苦力，控制所有制高点及瞭望塔。二队接管丙字库及相邻乙、丁字库防务，所有守卫换岗，口令一日三变。三队潜伏于仓内排水暗道、废弃仓房等隐蔽处，作为机动。四队，混入原有守军，负责监视与策应……所有人员，配发强弩与解毒丹，对方极擅用毒，务必小心……”

她的安排细致入微，仿佛早已将永丰仓的每一寸土地都刻印在脑中。众将领命而去，执行力极高。

安排完这一切，萧烬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她强行压下，走到窗边，看向听雨楼的方向。

几乎就在同时，一只通体漆黑的雨燕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细小的竹管。

萧烬解下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上面是凌澈清俊却略显急促的字迹，显然是在极度忙碌中写下：

“已动全部暗桩。漕运三日內抵京船只共十七艘，其中三艘背景可疑，已重点监控。京城三大火油商，其中‘隆昌号’三日前有一批货去向不明，正追查。另，江湖黑市有悬赏，高价招募‘玩火的好手’，时限正是腊月廿三前后。疑似‘影杀’残余或北狄暗藏高手已有异动，方向……城西。殿下万望小心，凌某必竭尽所能。”

信息量极大，将听雨楼短时间内能挖掘到的线索汇聚一堂。

萧烬眸光一凝，指尖在“隆昌号”和“影杀”几个字上划过。果然，不仅有内应，还有江湖势力被牵扯进来。“影杀”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据说与北狄权贵关系匪浅。

她立刻提笔，快速写下一张回条：“信息已悉，甚佳。重点盯住隆昌号不明火油去向及黑市招募之人的落脚点。仓内已布防，城外亦有大姐兵马。留意可能存在的其他入口或手段（如地道、水道）。自身安全亦需谨慎。”

她将回条塞入竹管，轻轻抚了抚雨燕的羽毛，那雨燕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旋即振翅消失在夜空之中。

做完这一切，萧烬才真正感觉到一丝安心。凌澈的情报，总是能补全她布局中最需要的那块拼图。

她转身，对空无一人的角落轻声道：“谢大侠。”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谢孤舟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永丰仓地形复杂，纵有图纸，亦有疏漏。”萧烬看着他，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信任，“尤其是地下部分，年代久远，恐有未知暗道。我想请你先行一步，潜入其中，仔细探查所有可能被利用的漏洞，尤其是……可能与火攻相关的通风口、排水渠等处。若遇探查者，可自行决断。”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且需要极高隐匿和探查能力的任务。交给任何人，萧烬都不会完全放心，除了谢孤舟。

谢孤舟抬眸看了她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下一刻，身影便如同融化在阴影中一般，消失不见。

萧烬知道，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所有能布下的棋都已落下，现在，只需要等待。

等待腊月廿三的到来，或者，等待敌人提前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两天，京城表面依旧繁华热闹，准备着年节的气氛。但暗地里，无形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

京畿卫戍的暗哨发现了三批形迹可疑的商队试图靠近永丰仓外围，均被以各种理由“劝返”或暗中控制。凤羽卫在仓内擒获了四名试图向仓外传递消息或在不同位置偷偷泼洒可疑油脂的内应，经过雷霆审讯，撬出了部分口供，指向一个神秘的中间人，但对方身份极其隐蔽，每次联系都不同。

凌澈那边传来更多消息：隆昌号失踪的那批火油，最终被追踪到城西一处废弃的砖窑，但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空桶。黑市招募的“玩火好手”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声，变得异常谨慎，暂时失去了踪迹。但听雨楼成功监控到两名“影杀”组织的金牌杀手，已于昨日傍晚混入了一支来自南方的戏班子，而那戏班子的预定演出地点之一，竟离永丰仓不远！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溪流汇入大江，明确地指向那个最终的目标——永丰仓。

腊月廿二，傍晚。

永丰仓丙字库附近，一处隐蔽的瞭望死角。两名穿着守军服饰却气质精悍的凤羽卫，正假意巡逻，低声交谈。

“头儿，都蹲了两天了，屁动静没有，那些北狄老鼠是不是不敢来了？”

“闭嘴，噤声！”被称为头儿的女兵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下方看似平静的仓库群，“越是安静，越说明快了。殿下算无遗策，说他们回来，就一定会来。打起精神，要是从我们这儿漏过去一只老鼠，你我都没脸回去见殿下！”

那女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更加专注地监视着下方。

她们没有注意到，在她们头顶上方，一根巨大的、支撑着屋顶的横梁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闭目凝神，如同蛰伏的猎豹。

正是提前潜入的谢孤舟。

他在这里已经潜伏了将近十个时辰，将下方所有细微的动静尽收耳中。他的内力已臻化境，呼吸悠长近乎停滞，心跳缓慢到极致，除非绝顶高手刻意探查，否则绝难发现。

突然，他闭合的眼睫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极远处，隔着数重仓房，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野猫跳过瓦片的声响。但在谢孤舟耳中，这声响的频率和力度，绝非猫犬所能发出！

来了！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目光透过横梁的缝隙，精准地投向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

几乎同时，下方巡逻的两名凤羽卫似乎也接到了某种指令，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巡逻的姿态变得更加自然，仿佛毫无察觉，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整个永丰仓，看似依旧平静，甚至比往日更加松懈。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无数双眼睛已经睁开，无数把弓弩已经悄然上弦。

萧灼坐镇在京畿卫戍设在外围的一处秘密指挥点里，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永丰仓周边地图，上面插满了代表不同兵力部署的小旗。她抱臂而立，眼神灼灼，如同等待冲锋号令的将军。

萧烬则留在宫中偏殿，面前是永丰仓的详细结构图和不断送来的最新情报。她神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案上轻轻敲击着，显示着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凌澈站在听雨楼最高处的窗边，俯瞰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京城。无数信息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汇聚到他这里，又经由他手分析、判断，化作新的指令传递出去。他的脸色因连日的劳心费神而愈发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戏班子进城了……‘影杀’的那两位，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鹞鹰’……你究竟藏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吹动着永丰仓高悬的气死风灯，在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子时刚过。

最外围的京畿卫戍暗哨，突然发现一队约有二十人、推着几辆盖得严严实实板车的“更夫”，正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缓缓走向永丰仓的西侧门。

“站住！干什么的？”暗哨中的队长带人现身阻拦，语气严厉。

为首的那个老更夫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各位军爷辛苦，小的是打更的，这不快年关了，仓里的老爷们吩咐，让送些腌臜杂物出来，免得堆在库里占了地方，晦气……”他边说边示意身后的人掀开车上的苦布一角，里面果然是一些破旧的麻袋和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

暗哨队长皱了皱眉，检查了他们的腰牌，确实是更夫铺子的，手续似乎也齐全。他按照萧灼事先的吩咐，故意做出犹豫和松懈的样子：“原来是送垃圾的……快点快点！别磨蹭！查完了赶紧走！”

“哎哎，谢谢军爷！谢谢军爷！”老更夫连声道谢，带着人推着车，慢悠悠地通过了关卡。

就在他们的板车彻底进入永丰仓外围控制区的那一刻，所有埋伏者的心都提了起来！

板车沉重的轱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隐藏在暗处的萧灼，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鱼饵吃了，该收网了……通知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手！放他们进去！等烬儿的信号！”

她要看清楚，这些人到底想怎么玩这把火！

而那队“更夫”在进入仓区后，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方向明确地朝着……丙字库侧后方的一片废弃多年的旧库房而去！

那里，靠近仓区的边缘，围墙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而且地下排水系统复杂，年久失修！

一直潜伏在横梁上的谢孤舟，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那队“更夫”的步伐、呼吸频率以及板车留下的车辙深度。

车辙太深了……绝不只是些破烂杂物。

他的手指，轻轻搭上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