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火起永丰，鹞鹰现踪
板车轱辘压过老旧石板路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永丰仓区内被无限放大。那队“更夫”推着车，速度不快不慢，看似目标明确地朝着废弃旧库房区域行去，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们低垂的眼帘下，眼神正极其隐晦地扫视着四周环境，如同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毒蛇，在评估着猎物的状态与陷阱的可能性。
潜伏在横梁之上的谢孤舟，呼吸近乎停滞，整个人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的目光锁定了板车车轮碾过地面留下的深刻辙印——绝非空车或仅载轻便杂物所能留下。那底下，定然藏着足以引发滔天烈焰的可怕之物。
他并未立刻行动，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亦或是……等待着幕后真正的大鱼被这诱饵引出。
与此同时，废弃旧库房区的阴影里，数双眼睛也正透过破败窗棂的缝隙，紧紧盯着那逐渐靠近的板车队伍。他们是早已潜入此处的另一批人，气息阴冷，身手矫健，正是“影杀”的杀手与部分北狄死士。他们在等待接应，等待那足以将南晏心脏狠狠灼伤的火种。
“来了。”其中一人低声嘶语，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然而，就在板车队伍即将拐入通往旧库房的最后一条岔路时，异变陡生！
那为首的老更夫忽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推板车车把，将其狠狠撞向旁边一座堆放杂物的窝棚！同时，他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唿哨！
“动手！”
轰隆！
窝棚被撞得垮塌半边，尘土飞扬。而板车上那苦布掩盖的所谓“腌臜杂物”被猛地掀开，露出的竟是数十个密封的陶罐，以及大量干燥的引火之物！几名“更夫”动作快如鬼魅，抽出藏在车底的兵刃，同时将火折子晃亮，毫不犹豫地就朝着那些陶罐和引火物扔去！
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深处的旧库房！他们是要在此地，在永丰仓的内部，直接制造最大的混乱和火情！吸引所有注意力！
“不好！他们要就地放火！”隐藏在暗处的凤羽卫头目失声惊呼。
陶罐破裂，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开来！火星落下，轰地一下，烈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照亮了半边夜空！
“救火！”
“拦住他们！”
埋伏在附近的凤羽卫再无法隐匿，纷纷从藏身处扑出，一部分人冲向起火点试图控制火势，另一部分人则刀剑出鞘，直扑那些纵火的“更夫”。
然而那些“更夫”显然皆是精锐死士，武功路数诡异狠辣，且完全不顾自身性命，只求制造更大的破坏和混乱。他们一边疯狂地与凤羽卫厮杀，一边不断将燃烧的物件投向四周的可燃物。
几乎是同时！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永丰仓高高的围墙之外，那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响起！
伴随着号角声，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窜出，速度快得惊人，径直扑向永丰仓的围墙！他们显然对仓区的外部结构极为熟悉，利用飞爪等物，轻易地翻越了围墙，落入仓区之内！人数之多，远超之前任何预估！
这队“更夫”只是诱饵和第一波点火者！真正的攻击主力，一直潜伏在外，等待的就是内部火起、守军注意力被吸引的这一刻！
“敌袭！外围也有敌袭！”京畿卫戍的暗哨发出警报。
隐藏在指挥点的萧灼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美眸中怒火滔天，却更带着冰冷的战意：“果然来了！传令！外围兵马，给本宫锁死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内里的，给本宫杀！一个不留！”
她一把抓起旁边的长枪，红披风一甩，就要亲自冲出去。
“殿下！不可！您需在此坐镇指挥！”亲卫队长急忙阻拦。
“坐个屁镇！老娘的人在里面厮杀，我在外面看戏？”萧灼柳眉倒竖，“烬儿布局周全，现在要的就是把他们都摁死在里面！指挥交给你，给我看好地图，哪边压力大就调人支援！老娘要去宰了那个吹号角的！”
话音未落，她人已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猛地窜出指挥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仓区的黑暗之中。亲卫队长阻拦不及，只得苦笑领命，全力协调各方。
宫中偏殿，萧烬面前的永丰仓结构图上，代表火情的红色标记已在丙字库附近亮起，代表敌人的黑色标记正从外部大量涌入。她神色依旧平静，但敲击桌面的指尖频率微微加快。
“告诉大姐，敌人主力已入瓮，可按第二计划行事。命仓内凤羽卫，依托工事，分段阻击，拖延时间，消耗敌力。重点防御丙字库、银库、主粮囤区域。”
“通知凌先生，敌人主力现身，可能有首领人物，重点监控其动向和可能的后手。”
她的指令依旧清晰冷静，仿佛眼前的混乱不过是一盘正在按预定步骤进行的棋局。
听雨楼内，凌澈几乎在号角响起的瞬间就收到了消息。
“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果然狡猾。”他冷笑一声，面前是京城巨大的沙盘，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通知我们的人，盯死所有从起火点和新入侵点逃出或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的可疑人物！尤其是往皇宫、各大臣府邸以及……漕运码头方向去的！‘鹞鹰’一定在看着这一切！”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二殿下宫苑，谨防调虎离山。”
永丰仓内，已是一片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
谢孤舟在那老更夫动手的瞬间，身影便如一片枯叶般，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飘落，并非扑向那混乱的起火点，而是如同鬼魅般缀上了那吹响号角后，正带着数名身手明显高出寻常死士一截的高手，试图趁乱直扑丙字库的首领人物！
那首领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身形魁梧，动作却轻盈狠辣，手中一柄弯刀挥舞间，带起道道凄冷的弧光，两名试图阻拦的凤羽卫竟一个照面便被劈飞出去，生死不知。
“拦住他！”凤羽卫的小队长厉声喝道，更多士兵结阵迎上。
但那黑衣首领身法极其诡异，如同泥鳅般在阵势中穿梭，弯刀总是能从最刁钻的角度递出，每一击必有所获。他身后的几名高手也同样悍勇，死死护住他的两翼。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丙字库！仿佛那里除了军弩，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谢孤舟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认出了那弯刀的路数和那身法——北狄王庭金帐卫队的绝技！此人身份绝不简单！
就在那黑衣首领即将突破最后一道阻拦，逼近丙字库大门时。
“狄狗！受死！”
一声清吒如同惊雷般炸响，伴随着一道撕裂空气的凌厉枪芒！
萧灼到了！
火红的披风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翻滚的血浪，银枪如龙，直刺黑衣首领后心要害！这一枪又快又狠，凝聚着沙场淬炼出的纯粹杀意！
那黑衣首领显然没料到背后突然杀出如此高手，危机之下，猛地回身格挡！
锵——！
弯刀与枪尖猛烈撞击，爆出一溜刺目的火星！
黑衣首领被震得踉跄后退两步，握刀的手微微发麻，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萧灼也觉一股阴寒刁钻的内力顺枪杆传来，手臂微微一酸，心中更是凛然：好强的内力！
“永昭公主？”黑衣首领沙哑开口，声音刻意压抑扭曲过，“果然名不虚传！”
“知道是你祖宗我，还不跪地受缚！”萧灼冷笑，毫不废话，长枪一抖，如同狂风暴雨般攻去，枪影重重，将对方完全笼罩。
那黑衣首领武功虽高，但萧灼的枪法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的实战技，大开大合，刚猛无匹，加之其天生神力，一时间竟将他逼得连连后退，只能勉力招架。
周围的厮杀更加激烈。京畿卫戍的兵马已经开始从外围向内压缩，与入侵的死士们厮杀在一起。凤羽卫则牢牢控制着各處要點，不斷放箭射殺敵人。
火势在部分凤羽卫的努力下，暂时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未能继续扩大。
战局似乎正在向着有利于南晏的方向发展。
然而，萧烬在宫中接到的最新战报，却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殿下，入侵者战力极强，尤其那首领及其护卫，我方伤亡不小。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非全部都在拼命向丙字库或银库冲击，有一部分人只是在……制造混乱，拖延时间？”女官禀报着，语气带着疑惑。
凌澈的消息也几乎同时传到：“殿下，我们监控到有数波可疑人员试图从不同方向离开永丰仓区域，但都被我们的人或京畿卫戍拦了回去。另外，漕运码头那边……刚刚有一艘原本明日才该离港的货船，突然提前启航了，理由是要赶潮水。”
萧烬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京城布局图前。
火起……混乱……拖延时间……提前离港的货船……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
“不对！”她失声低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们的目标……可能从来都不是完全烧掉永丰仓！”
她猛地看向那艘货船的目的地——南方，淮州！
再联想到之前周宏案中，那批消失的、与南方漕帮有牵扯的军械！
“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我们都以为他们是来放火的……但他们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趁乱将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送出京城！”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那艘船！必须拦住那艘船！”
她立刻看向身边的女官：“最快的方法通知大姐和凌先生，目标可能是那艘提前离港的货船！务必拦截查验！”
“是！”
然而，命令传递需要时间。而那艘船，已经离港！
永丰仓内，萧灼与那黑衣首领激战正酣。两人都是以快打快，以狠斗狠，转眼间已过了数十招。萧灼枪法刚猛，气势如虹，渐渐占据上风，将那黑衣首领逼得险象环生。
就在萧灼一枪刺穿对方一名护卫的咽喉，枪势略缓的瞬间，那黑衣首领眼中猛地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厉色，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黑黝黝的圆球，狠狠砸向地面！
“小心！”一直如同影子般游离在战局附近的谢孤舟疾声提醒，同时身影急掠向萧灼！
轰！
那黑球砸在地上，瞬间爆开，并非巨大的爆炸，而是腾起一股浓密无比、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烟，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大片区域！
“咳咳！”萧灼被那辛辣烟雾呛得眼泪直流，视线受阻。
“屏息！烟有毒！”谢孤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股精纯的内力渡入，帮她抵御住那烟雾中轻微的麻痹毒性。
黑烟中，传来那黑衣首领沙哑得意的大笑：“永昭公主，不过如此！今日便不奉陪了！哈哈……”
笑声迅速远去，显然是想借机遁走！
“想跑？！”萧灼怒火中烧，强行运转内力，就要追去。
但谢孤舟却拉住了她，声音凝重：“穷寇莫追，小心调虎离山。他的目标似乎已经达到了。”
“什么目标？”萧灼一愣。
就在这时，一名凤羽卫捂着口鼻冲过烟雾，急声禀报：“殿下！丙字库内……我们发现了一条刚刚被挖通的地道！直通墙外的树林！有新鲜脚印通向河边方向！”
几乎是同时，凌澈的消息也通过特殊渠道传到了萧灼这里（萧烬的命令尚未抵达）：“殿下，一艘前往淮州的货船提前离港，形迹可疑，已派人水路追击，但恐其有接应！”
萧灼瞬间明白了过来。
火烧永丰仓是假，那黑衣首领与自己缠斗也是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地面的混乱和厮杀吸引所有注意力，同时暗中从早已挖通的地道，将某种东西或人送出去，并通过提前安排的货船运走！
而那黑衣首领，恐怕就是负责吸引火力和拖延时间的弃子！不，甚至他可能也准备好了脱身之法！
“王八蛋！”萧灼气得咬牙切齿，“给我追！地面水路一起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她看了一眼谢孤舟：“这里交给你清扫！我去追那条船！”
说完，她不等回应，身形一纵，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漕运码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孤舟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没有阻拦。他转身，目光投向那渐渐散去的黑烟，以及其中若隐若现、试图负隅顽抗或逃窜的残敌。
他手中的古朴长剑，缓缓出鞘半寸，一股比夜色更浓重、比寒风更刺骨的杀意，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是收割。
而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似乎才刚刚揭开它真正面纱的一角。那艘驶向淮州的货船上，究竟藏着什么？而那个如同幽灵般的“鹞鹰”，是否就在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