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一章：深宫暗影与幽冥之主
天宸国皇宫，深秋。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灿灿一片，映着雕梁画栋，却暖不透这九重宫阙深处的寒意。
琉璃瓦下，一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盆即将枯萎的墨菊。手指纤细，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透明感。
这便是天宸国那位出了名病弱无能、备受冷落的七公主——南宫昭。
她穿着半旧不新的宫装，倚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花，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株依附皇宫生存、随时可能香消玉殒的娇弱菟丝花。
几个路过的低阶妃嫔远远瞧见，掩唇低笑，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瞧她那样子，真是白瞎了先皇后那般绝色容颜。”
“嘘…小声点，好歹是个公主。”
“公主？哼，空有个名头罢了，陛下怕是早忘了还有这么个女儿。要不是林家…呵，如今林家自身难保，她还能有什么倚仗？”
“快走吧，沾了病气可就晦气了。”
交谈声渐远，带着宫闱中特有的刻薄与冷漠。
南宫昭仿佛浑然未觉，依旧专注地看着那盆墨菊，只是无人看见，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深邃眸子里掠过的一丝冰冷笑意，比秋霜更寒。
林家…她的外祖父林家，镇守北疆、功勋卓著的镇北大将军府，确实快要自身难保了。而她那个好父皇，正是这一切的推手。
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一片枯黄的叶瓣，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沾附其上，那原本彻底失去生机的叶片，脉络似乎极其微弱地鼓动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再无任何异常。
这微末之举，耗费的却是她精心提炼的内息。这具身体先天不足是真的，但所谓的“病弱”，七分是真，三分是极致的伪装。真，用以麻痹世人；伪装，用以掩盖那三分真之下，日益精纯深厚的内力与绝不向命运低头的桀骜灵魂。
“公主，风大了，仔细着凉。”贴身宫女云雀拿着一件斗篷匆匆走来，脸上是真切的担忧。她是母后当年为数不多留给她的心腹之一，忠心耿耿，却也对主子的另一面一无所知。
南宫昭顺从地拢了拢斗篷，又是一阵虚弱的咳嗽：“无妨，只是觉得这花儿怪可怜的，明明还未到时节，却已凋零。”
云雀只当她是感怀自身，心下酸楚，忙劝道：“公主心善，但花儿哪有您的身子重要，还是回宫歇着吧？奴婢给您熬了川贝雪梨，一直温着呢。”
“也好。”南宫昭站起身，脚步略显虚浮，由云雀搀扶着，慢悠悠地往那处偏僻冷清的昭华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或是漠然行礼，或是视而不见。甚至有两个年幼的皇子奔跑打闹，险些撞到她，非但不停下道歉，反而做了个鬼脸，嬉笑着跑远，随行的嬷嬷太监也只是敷衍地行了个礼，便追着小主子去了。
“真是…”云雀气不过，想要理论。
南宫昭轻轻拉住她，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罢了，何必与孩童计较。”她目光扫过那两个皇子跑远的方向，那是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儿子，他们的父亲，她所谓的皇兄们，小时候可没少“提点”她这个占着公主名号的妹妹。皇权的冷漠与压迫，她从襁褓中便开始品尝了。
回到昭华殿，屏退左右，只留云雀一人在内殿伺候。
喝下温热的汤羹，南宫昭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似是闭目养神。云雀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便退到外间守着。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
突然，南宫昭睁开眼，眼中疲态尽褪，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她无声无息地起身，走到寝殿最内侧的衣柜前，手指在柜内壁几处不起眼的位置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
细微的机括声响起，衣柜内侧的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幽深暗道。阴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和药草味扑面而来，与她殿中常年弥漫的淡淡药香截然不同。
她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木板在她身后无声合拢，仿佛从未存在过。
暗道向下延伸，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便嵌着一颗散发着幽光的明珠，照亮前路。她的脚步不再虚浮，变得轻盈而稳健，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快速穿梭。
约莫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灯火通明，布局奇特，既有精雅亭台楼阁，亦有森然刑堂牢狱。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药草以及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息。往来之人皆着黑衣，步履匆匆，面容或冰冷或肃杀，见到她，无不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眼神充满敬畏。
“阁主。”
“幽皇大人。”
称呼不一，但指向同一个人——她。
这里，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最大暗市“幽冥坊”的核心，也是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天机阁”的总舵。
而她，病弱的七公主南宫昭，正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幽皇。
“主子。”一名身着黑色劲装、面容清冷的女子快步迎上，正是她的挚友兼最得力的副手，天机阁副阁主苏芷晴。她表面上是丞相家那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的庶女，实则却是执掌天机阁日常运作和幽冥坊部分杀手调配的实权人物。
“北境最新密报。”苏芷晴言简意赅，递上一枚细小的竹管，眉头紧锁，“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皇帝克扣军粮饷银，援军迟迟不动，林老将军他…”
南宫昭接过竹管，指尖微一用力，碾碎封蜡，取出里面的绢条快速浏览。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详细汇报了北疆战事的惨烈，外祖父林擎天如何在缺粮少饷、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以及朝廷中枢几道可疑的调令和密旨。
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寒刺骨，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不是在打仗，他是在被慢性屠杀。”南宫昭的声音低沉沙哑，没了平日伪装出的娇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我那好父皇，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铲除外祖父，甚至不惜赔上北疆数万将士的性命和边境安宁？”
苏芷晴眼中闪过痛色：“皇帝忌惮林家已久，此次北狄大举进犯，正给了他借刀杀人的机会。主子，我们…”
“坊内能调动的资金还有多少？”南宫昭打断她，语速极快。
“可调现银约八十万两，另有珠宝古玩折价约莫五十万两，三日内还能从各地分舵汇集约三十万两。”苏芷晴对答如流。
“全部拿出来，通过不同渠道，最快速度购买粮草、伤药、棉衣，雇最好的佣兵队伍，分批秘密送往北疆。记住，要绝对隐秘，绝不能让人查到幽冥坊和天机阁头上。”南宫昭下令，毫不犹豫。
“是！”苏芷晴立刻应下，没有半分质疑。即使这几乎要掏空她们多年的积累。她知道，北境那位老人，对主子意味着什么。
“还有，”南宫昭走到一张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北疆区域，“让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朝廷那几道密旨的内容，以及…所有可能与陷害外祖父有关的证据。尤其是经手之人，一个都不能漏掉。”
“已经在查，但对方很谨慎，痕迹处理得很干净。”苏芷晴禀报。
“那就撬开所有可能知情人的嘴。”南宫昭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用尽一切手段。”
“明白。”苏芷晴眼中冷光一闪。幽冥坊的手段，从来不止是做生意和卖情报。
正事吩咐完毕，南宫昭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仔细净手，仿佛要洗去刚才接触密报时沾染的无形污秽。她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那张脸，既有母后林婉如的柔美轮廓，也隐约带着几分南宫皇族的冷硬线条。
母后…被废黜后幽禁冷宫，如今外祖父危在旦夕，她的处境恐怕…
心口传来一阵细密的绞痛，是真切的身体不适，也是翻涌的恨意与焦虑所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此时，越不能乱。
“轩辕澈那边有什么动静？”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苏芷晴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北溟那位澈王爷？近日似乎离开了北溟国都，行踪不明。我们的人最后一次捕捉到他的踪迹，是在两国边境的黑风岭一带，疑似与一批军械走私有关。主子为何突然问他？”
轩辕澈，北溟国那位传说中放荡不羁、沉迷酒色、最不受宠的皇子。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在暗市中的另一个身份——“冥王”，一个连幽冥坊都要谨慎对待的神秘交易对象和…潜在对手。
南宫昭（幽皇）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亦敌亦友，互相试探，都摸不清对方底细。那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不可测，武功路数诡异莫测，心思缜密程度不在她之下。
“黑风岭…”南宫昭指尖划过舆图上那片险峻山脉，若有所思，“那边最近不太平。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避开那条线，特别是近期，不要接任何与北溟皇室或军械相关的单子。”
她有种直觉，轩辕澈的出现，绝非巧合。边境，北疆，军械…这些词串联起来，让她嗅到了更深层次阴谋的味道。现在天宸北疆已乱，不能再卷入北溟的纷争，更不能让幽冥坊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之下。
“是。”苏芷晴虽不解，但坚决执行。
处理完几件紧急事务，南宫昭估算着时间，不能再逗留。她重新换回那身带着药香的宫装，将满身的杀伐果断与冰冷气息仔细收敛，变回那个弱不禁风的七公主。
通过密道返回昭华殿寝宫时，外间传来云雀低低的啜泣声。
南宫昭脚步一顿。
“…呜呜，那些人怎么敢这样…娘娘在时…”
“嘘！云雀姐姐慎言！隔墙有耳啊！”另一个小宫女焦急地劝阻。
“我就是气不过！刚才内务府的人来送份例，又是些陈米旧布，连炭火都克扣了一半！这天气眼看就冷了，公主的身子怎么受得住！他们分明是看林老将军…看咱们失了倚仗，就可劲儿作践！”
南宫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袖中的手缓缓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能压下心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
作践？
倚仗？
她南宫昭的倚仗，从来就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皇恩，也不是那远在北疆、岌岌可危的外祖家。
她的倚仗，是自己这双能救人也能杀人的手，是脑中运筹的谋略，是脚下这庞大的黑暗帝国，是即便身处绝境也要撕咬出一条生路的狠绝！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柔弱的脸，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笑容。
好父皇，好皇兄，好这吃人的皇宫。
你们最好祈祷外祖父能平安归来。
否则…
这北疆的风沙，迟早要吹到这锦绣堆砌的皇城深处，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而第一个被这风沙吞噬的，会是谁呢？
她轻轻咳嗽两声，眼底深处，复仇的火焰已悄然点燃，幽深如冥府之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