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药香迷踪，师徒疑云

皇宫偏殿，烛火摇曳，将萧烬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颤动。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那张写着药材详情的纸条被她紧紧攥在掌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药圣忘忧。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重若千钧。那是引领她踏入医道圣殿的恩师，是慈祥如父的长者，是早已超然物外、悬壶济世的隐士。她一身医术，八成得益于老师倾囊相授。老师怎会……怎会与北狄的阴谋、与那阴险的“鹞鹰”扯上关系？

那独特的药材处理手法，那几乎无法仿制的异香，她绝不会认错。普天之下，唯有老师及其嫡传方能掌握。而她，是老师唯一的关门弟子。

是陷害？是“鹞鹰”刻意寻来老师的药物，布下这疑阵，旨在离间，或将她引入歧途？可“鹞鹰”又如何能精准地知道她能认出这药材来源？除非……对方极其了解她的师承背景。

又或者……一个她更不愿相信的猜测浮上心头——老师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被迫？或者……当年老师的隐居，本就另有隐情？

万千思绪如同乱麻，纠缠在她素来清明冷静的脑海中，带来一阵罕见的眩晕和心悸。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殿外传来急促却稳定的脚步声。萧灼带着一身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犹带着未散的怒意和追敌未果的烦躁。

“烬儿！气死我了！那帮龟孙子太滑头……”她的话音在看清妹妹脸色的瞬间戛然而止。

萧烬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竟翻涌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困惑，甚至……一丝脆弱？

萧灼的心猛地一揪，几步冲到案前，紧张地抓住妹妹的肩膀：“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她上下打量着萧烬，语气是毫不作伪的焦急。

萧烬抬起眼，看着姐姐写满担忧的脸庞，心中的寒意似乎被这纯粹的关切驱散了些许。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手，将那张已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发涩：“姐姐，你看这个。”

萧灼疑惑地接过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越拧越紧：“这什么？药材？从那条破船上找到的？这有什么……”她的抱怨在目光接触到萧烬异常凝重的表情时顿住，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了自己在货船上那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

“等等！”萧灼瞳孔微缩，声音拔高，“这药……这味道！我好像在凌澈那里闻到过！他说是他家乡的……”

话一出口，萧灼自己也愣住了。凌澈？难道……

“不，不是凌先生。”萧烬轻轻摇头，打断了姐姐即将脱轨的猜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却更令人心头发沉，“这药材的炮制手法，来源……是老师。”

“老师？”萧灼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老师？”她问完，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说……药圣前辈？！”

萧烬沉重地点了点头。

偏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

萧灼脸上的怒意和烦躁彻底被震惊所取代，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这怎么可能？药圣前辈他……他怎么会……”

那可是看着她姐妹二人长大的忘忧先生啊！是母皇都敬重有加的神医！是早已不问世事、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他的药，怎么会出现在北狄细作用来金蝉脱壳的货船上？

“我也希望是弄错了，或是敌人的诡计。”萧烬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但姐姐，那种手法和香气，独一无二。我能确定。”

“可是……为什么？”萧灼仍然无法相信，“老师没有理由这么做！他图什么？”

“我不知道。”萧烬闭上眼，长睫微微颤抖，“或许是被胁迫，或许……我们从未真正了解过老师的过去。又或者，这本身就是‘鹞鹰’计策中最毒的一环——攻心为上。”

她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尽管深处依旧藏着波澜：“但无论如何，此事必须彻查清楚。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谢孤舟和凌澈几乎同时到了。

谢孤舟依旧是一身玄衣，仿佛融入了殿外的夜色，周身还带着未曾散尽的肃杀寒气。他步入殿内，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萧烬身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异于往常的情绪波动和苍白的脸色，他冰冷的眼神微微一动，脚步似乎下意识地想向她靠近，但最终只是停在了不远处，沉默地行礼。

而凌澈的脸色则比平日更加苍白几分，气息也略显虚浮，显然旧伤未愈又连日劳心费神所致。他走进来时，目光快速扫过萧灼，见她无恙，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随即也看到了萧烬手中的纸条和异常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殿下，永丰仓残敌已清，匪首重伤被擒，正在押送途中。”谢孤舟言简意赅地禀报，声音如同冷玉相击。

“凌某惭愧，陆路排查尚未发现‘鹞鹰’踪迹，对方似乎……凭空消失了。”凌澈的声音带着歉意和凝重，他看向萧烬，“殿下急召，可是有了新线索？”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

萧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纸条先递给了谢孤舟：“谢大侠，你看看这个。”

谢孤舟接过，快速一看，他对药材并不精通，但看到萧烬和萧灼异常严肃的表情，心知此物必定关键。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将纸条递还给萧烬。

萧烬的目光这才转向凌澈，眼神复杂难辨：“凌先生，你看看。这药材，你可认得？或者……可曾见过？”

凌澈心中疑惑更甚，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纸条。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药材名称和描述上时，脸色骤然一变！尤其是看到关于那特殊处理手法和异香的描述时，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萧灼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他。谢孤舟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幽深。

“这……这是……”凌澈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猛地抬头看向萧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殿下，这药材……您是从何处得来？！”

“从‘顺风号’的暗格中。”萧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先生认得？”

凌澈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苦笑道：“何止认得……这药材，这手法……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能够炮制得出。”

“谁？”萧灼迫不及待地追问，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凌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带着一种决然和沉痛，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药圣，忘忧先生。”

果然！萧烬的心猛地一沉。

“你如何得知？”萧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

凌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他叹了口气，道：“不瞒二位殿下，凌某……与药圣前辈，有些渊源。”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萧灼惊得脱口而出：“你认识老师？！”

萧烬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凌澈点了点头，笑容愈发苦涩：“是。很多年前，我曾有幸得药圣前辈救过一命，并蒙他老人家指点过些许医术皮毛。故而认得这独门的制药手法。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急切而肯定，“药圣前辈绝不可能与北狄勾结！他老人家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早已超脱世俗纷争，此事定然另有蹊跷！或许是有人刻意模仿栽赃，或许是前辈遗落的药材被贼人利用！”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甚至因为急切，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萧烬审视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凌澈的反应看起来真实无比，那份震惊和维护不似作伪。但他与药圣有旧这一点，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你为何从未提及？”萧烬问出了关键。

凌澈苦笑更甚：“前辈于我有救命授艺之恩，恩同再造。但他老人家性情淡泊，不喜张扬，更嘱咐过我不得对外人提及与他相识之事，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凌某一直谨记于心，若非今日见此药材，事关重大，凌某依旧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嘱咐。”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药圣忘忧性情孤高清冷，不喜与权贵往来，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萧灼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对萧烬道：“烬儿，你看！我就说老师不可能做这种事！肯定是有人陷害！凌澈……凌先生说的有道理！”她下意识地站到了凌澈那边，似乎急于推翻那个可怕的猜测。

萧烬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除。凌澈的解释看似完美，但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且，他方才那一瞬间的震惊和细微的颤抖，似乎并不仅仅源于认出药材的惊讶，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慌乱？

她按下了心中的疑虑，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无论真相如何，药圣忘忧这条线，已经浮出水面，必须查证。

“先生可知药圣前辈如今仙踪何处？”萧烬问道。

凌澈摇了摇头：“前辈行踪飘忽，隐居之地更是隐秘，凌某也不知其具体所在。最后一次得到他老人家的消息，已是三年前了。”

萧烬沉吟片刻，道：“此事关乎重大，无论是否为陷害，都必须找到药圣前辈问个明白。凌先生，你既与前辈有旧，寻找他老人家踪迹之事，还需听雨楼多费心。”

“凌某义不容辞！”凌澈立刻躬身应道，语气郑重。

“大姐，”萧烬又看向萧灼，“审问俘虏，尤其是那个黑衣首领和货船上的人，需加快进行，重点追问与药材来源、以及他们是否知晓药圣相关的任何信息。”

“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亲自去审！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萧灼摩拳擦掌，眼中燃起斗志。

“谢大侠，”萧烬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谢孤舟，“宫中与永宁宫安危，还有……我的安危，暂时还需你多费心。”在一切未明之前，她必须更加谨慎。那个“鹞鹰”的手段层出不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谢孤舟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安排，却瞬间将后续行动梳理清晰。

凌澈和萧灼领命，各自匆匆离去，一个去调动听雨楼的力量寻人，一个去刑房审讯。

殿内很快只剩下萧烬和谢孤舟两人。

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萧烬缓缓坐回椅中，卸下了方才的冷静与决断，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忍不住以手撑额，轻轻揉按着刺痛的太阳穴。

一双穿着黑色劲靴的脚，无声地停在了她的案前。

她抬起头，对上谢孤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一杯刚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参茶。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茶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案上，动作平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氤氲的热气带着参茶特有的微苦清香，扑面而来。

萧烬看着那杯茶，微微一怔。她从未吩咐过这些。

“谢谢。”她轻声道，端起茶杯，温热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似乎稍稍驱散了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谢孤舟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岩，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表示着他的存在和守护。

萧烬小口啜饮着参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谢孤舟，你说……人是不是永远无法真正看透另一个人？”

谢孤舟的目光波动了一下。他看着她微蹙的眉心和眼底深藏的倦色，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人心叵测，然，亦有赤诚如金。信你所信，但，勿失警惕。”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如此长的句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敲打在萧烬的心上。

信你所信，但勿失警惕。

是啊，无论面对多么复杂的局面，多么令人心寒的猜测，她都不能先乱了自己的方寸。该查的要查，该信的要信，但底线和警惕，绝不能丢。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迷茫和疲惫渐渐被重新凝聚的坚毅所取代。

“你说得对。”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无论幕后是谁，目的为何，既然已经露出了尾巴，就别想再全身而退。”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会查清楚，一切。”

谢孤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背影，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