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二章：风雨欲来与初露锋芒
昭华殿内的低泣声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南宫昭的心头，不致命，却绵密地疼着，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屈辱境地与迫在眉睫的危机。
她没有立刻出去安抚云雀。有些痛，需要自己咀嚼消化；有些恨，需要无声滋长，才能化为最锋利的力量。
镜中的病弱公主缓缓挺直了脊背，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里的水汽已被灼干的火焰取代，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她松开紧握的手，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渗着细微的血丝。她取过桌上一盒劣质的香粉，仔细地将那点血色掩盖，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咳嗽两声，脚步虚浮地掀帘走出内室。
“云雀…”声音依旧是那般有气无力。
云雀和小宫女吓了一跳，慌忙擦干眼泪起身行礼：“公主，您怎么起来了？是奴婢们吵到您了吗？”
“无碍，”南宫昭目光扫过桌上内务府送来的所谓“份例”——颜色晦暗的陈米，质地粗糙的布匹，还有那明显少了一半的银霜炭。她眼底寒光一闪即逝，语气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怯懦，“这些…便是这个月的用度了？”
云雀眼圈又红了，哽咽道：“公主，他们欺人太甚！往年虽有克扣，也不至于此！这炭…这炭根本不够烧过这个冬的！奴婢去理论，他们却说…却说如今北疆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各宫用度都要缩减…”
“国库空虚？”南宫昭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讥讽。她的幽冥坊日进斗金，自然知道天宸国库远未到空虚的地步，不过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迫不及待地想用这种方式磋磨她，逼死她，或者逼疯她，最好能连同她身后那早已失势的林家一起，彻底碾碎。
也好。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发作。既然他们主动将刀递过来，她岂有不接之理？
“云雀，替我更衣。”南宫昭忽然道。
“公主？您要出去？可是您的身子…”云雀担忧道。
“就去…内务府一趟。”南宫昭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算计，“总得问问清楚，是不是陛下亲自下旨，要苛待我这个女儿。若是底下人自作主张，也好叫他们知道规矩。”
她话说得柔弱，甚至带着点天真，仿佛真的相信只要去“问问”，就能换来公平待遇。
云雀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想去找个说法，心下更是酸楚，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取来一件最厚实的旧斗篷给她披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小的手炉。
主仆二人，沿着宫廷冷清的小道，慢慢向内务府行去。
秋风萧瑟，吹动着南宫昭宽大的衣摆，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沿途遇到的宫人，目光各异，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内务府衙门前的太监远远看见她们，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连通报都懒得多此一举。
直到南宫昭走到近前，为首的一个管事太监才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哟，这不是七公主殿下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腌臜地方来了？可是份例有什么不满？如今国库紧张，陛下提倡节俭，咱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语气敷衍，毫无敬意。
南宫昭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似乎走了这一段路就已耗尽了力气。她抬起苍白的脸，声音细弱：“张公公…本宫正是为此事而来。今年的炭火，似乎比往年少了些…”
“公主殿下，”张公公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奴才刚才说了，国库紧张，各宫都用度减半。不独您这一处。就连贵妃娘娘宫里，也是如此。”他刻意抬出得宠的贵妃，意在压人。
“减半？”南宫昭轻轻咳嗽，“可我记得…宫规有定，公主份例银霜炭百斤，如今送来不足五十。即便减半，也该有五十之数。张公公，这数目…似乎不对吧？”她说话慢条斯理，却精准地指出了关键。
张公公一愣，没想到这病秧子公主居然记得具体数目还敢质疑。他脸色沉了沉：“公主这是在质疑内务府？还是质疑陛下的旨意？如今北疆正在打仗，林老将军那边耗费巨大，公主身为林家外孙女，难道不该体恤圣心，主动减用吗？”他话里带刺，直接将林家拖下水，意图羞辱。
云雀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却被南宫昭轻轻按住手臂。
只见南宫昭眼圈微微一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声音愈发哽咽颤抖：“张公公…此言差矣。外祖父在北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朝廷供应军需乃是本分…怎能与本宫宫中的用度混为一谈？莫非…莫非是有人从中克扣，假借圣意，行那贪墨之事，却要推到我那奋战沙场的外祖父头上？这…这可是欺君罔上，败坏陛下圣誉的啊！”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更是直接扣下了一顶“欺君罔上”、“败坏圣誉”的大帽子！
张公公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想到这病公主不仅敢顶嘴，还能说出如此刁钻狠辣的话来！周围还有其他衙门的小太监和路过的低阶女官，此刻都竖起了耳朵，目光闪烁地看了过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公公有些慌了，尖声道，“奴才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南宫昭向前微微一步，虽然依旧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那双含泪的眸子却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冰锥，直刺张公公心底，“那便请张公公将陛下削减用度的明旨请出来，再将各宫实际领取炭火的账册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一一核对清楚！若真是陛下旨意，本宫即刻回宫，绝无怨言！若是有人从中捣鬼…”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笑意：“…那本宫就算拼着这病弱之躯，也要去父皇面前，问个明白！看看这内务府，到底是谁当家！看看这克扣功臣之后用度、污蔑边关将士的罪名，谁担待得起！”
话音落下，内务府门前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永远躲在昭华殿里咳嗽的七公主吗？她的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更是直接将事情捅到了欺君和败坏国仗的高度！这要是真闹到陛下面前，哪怕陛下再不待见这个女儿，为了表面功夫，为了稳住北疆将士的心，也绝不会轻饶了内务府！
张公公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哪里有什么明旨？不过是揣摩上意，刻意刁难罢了！账册更是经不起查！他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殿下息怒！奴才…奴才或许是记错了数目！奴才这就去查！这就去查！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弄错了！请公主殿下恕罪！奴才马上让人将短缺的炭火补齐！不！加倍给您送去！”
形势瞬间逆转！
云雀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公主，只觉得公主此刻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光晕，凛然不可侵犯。
南宫昭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张公公，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的厌恶。她轻轻咳嗽两声，又变回了那副柔弱不堪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气势逼人的不是她。
“既然…是弄错了，那便尽快补齐吧。”她声音微弱，“本宫体弱，受不得寒，若是病了…恐怕更惹父皇烦心。”
这话更是敲打。皇帝可以不喜欢她，但若她因为被克扣用度而病重甚至死了，舆论对皇帝绝不会友好。
“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马上办！马上办！”张公公连声应道，头都不敢抬。
南宫昭不再看他，由云雀搀扶着，慢慢转身离开。
走出内务府的范围，直到周围再无旁人，云雀才激动地压低声音：“公主！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那张公公的脸都吓白了！”
南宫昭却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过是仗着一点道理和他们对父皇心思的揣测罢了。终究是借势，并非自身之强。”她语气平静，并无得意之色。
这点小小的胜利，于大局无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但有些时候，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必要的敲打，才能换来短暂的安宁，让她能专心应对真正的风暴——北疆之局。
回到昭华殿，果然没多久，内务府就派人送足了银霜炭，甚至还多送了一些上好的丝棉和银丝炭，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南宫昭看都没看那些东西，只吩咐云雀收好。她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神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北疆和幽深的地底。
傍晚时分，密道再次开启。
幽冥坊内，气氛比白天更加凝重。
“主子，”苏芷晴面色沉凝，“查到了些线索，但…涉及的人，身份特殊。”她递上一张纸条。
南宫昭接过，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官职——兵部侍郎，赵谦。正是其中一道可疑粮草调令的副署官员。
“赵谦…”南宫昭指尖点着这个名字，眸色深沉，“他是贵妃的亲哥哥，也是大皇子一党的干将。”贵妃和大皇子，正是如今后宫与前朝最得势的一派，也是皇帝默许甚至纵容，用以打压林家及其关联势力的急先锋。
动他，无疑会直接触怒贵妃和大皇子，甚至引来皇帝更深的忌惮和报复。
“我们的人还查到，”苏芷晴补充道，“赵谦近日府中戒备格外森严，尤其是书房。我们的人尝试潜入，失败了，折了两个好手。对方府里，有高手。”
南宫昭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外祖父在北疆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危险。皇帝既然已经动手，就绝不会留下太多时间。证据链必须尽快打通！
“高手？”她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幽冥坊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看来，需要‘幽皇’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赵侍郎了。”
苏芷晴一惊：“主子，您要亲自去？太冒险了！赵府如今定然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南宫昭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与冷戾，“那才配得上我亲自走一趟。放心，我不是去硬闯，是去…取回本就该被公之于众的东西。”
她站起身，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芷晴，准备一下。今夜子时，我要赵谦书房里所有与北疆调令相关的文书，尤其是带有特殊印鉴或暗记的原始件。”
“是！”苏芷晴见劝不住，立刻领命，眼中也燃起战意。幽皇亲自出手，从未失手。
是夜，月黑风高。
兵部侍郎赵谦的府邸后院高墙外，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落，如同鬼魅。
南宫昭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她屏息凝神，感知着府内的动静。明哨、暗哨、巡逻路线、机关布置…所有信息早在行动前就已通过天机阁的情报网了然于胸。
她如同暗夜的精灵，身法飘忽诡异，总能精准地避开所有守卫的视线，利用阴影和建筑死角快速移动。偶尔有无法避开的岗哨，她指尖微动，细如牛毛的淬毒银针便无声无息地没入守卫的穴道，令其瞬间陷入昏厥，而不留明显外伤。
书房所在的院落果然守卫森严，不仅明哨增加，暗处还潜伏着数道不弱的气息。
南宫昭伏在屋顶，耐心等待着。直到一队巡逻护卫交错的短暂间隙，她如同一片落叶般飘下，指尖寒光一闪，特制的工具轻易撬开了书房的铜锁，闪身而入，整个过程不过一两个呼吸，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书房内一片漆黑，但她视物无碍。她目标明确，直接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整齐，但她知道，重要的东西绝不会明摆着。
她仔细摸索着书案的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每一块木板。终于，在案几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凸起。
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书案侧面的挡板弹开一个小暗格。里面赫然放着几封密函和一本账册！
南宫昭迅速翻阅，眼神越来越冷。上面清晰记录着如何克扣北疆军粮，如何伪造调令，如何将劣质粮草运往边境，以及…与宫中某位“贵人”的通信痕迹！虽然措辞隐晦，但指向性明确！
果然是他！甚至可能不止他一个！
她迅速将最关键的信函和几页账册收入怀中，正准备将暗格恢复原状。
突然！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南宫昭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快过思维，猛地一个侧翻！
“笃！”一枚乌黑的袖箭几乎是擦着她的耳畔钉入了她刚才所在位置后的书架！箭尾兀自颤抖！
暴露了！
她毫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如电，直扑窗户！
“砰！”几乎在她破窗而出的同时，书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数名黑衣高手涌入，刀光凛冽！
“抓住她！”院外响起赵谦惊怒交加的吼声。
南宫昭落入院中，瞬间被七八名高手包围！这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精光内敛，显然都是内家好手！
“留下东西，饶你不死！”为首一人冷喝道，刀尖直指南宫昭。
南宫昭站定，黑巾下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缓缓抽出腰间一柄软剑，剑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起幽蓝的寒芒。
“那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她身影骤然模糊，如同鬼魅般欺近最近一人！剑光如毒蛇吐信，快、准、狠！
那高手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喉间一凉，已被割断了喉咙！鲜血喷溅！
一击毙命！
其他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这闯入者武功如此狠辣高超！
南宫昭却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剑光缭绕，身法如风，暗器悄无声息地从各个角度射出！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倒下！她武功路数诡异莫测，融合了极致的身法、狠辣的剑术和防不胜防的暗器，完全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技艺！
惨叫声接连响起！
赵谦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嘶吼道：“放箭！快放箭！格杀勿论！”
屋顶上，数名弓箭手现身，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场中那道黑色的身影！
南宫昭冷哼一声，软剑舞得密不透风，将箭矢纷纷格挡开去，同时脚下不停，继续向围墙方向突进！她必须尽快离开！
就在她即将突破包围，跃上墙头的刹那——
一道极其凌厉的掌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袭来！掌风阴寒刺骨，带着一股诡异的吸力，远胜之前所有高手！
南宫昭心头一凛，回剑格挡！
“锵！”掌剑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
南宫昭只觉一股巨力涌来，气血一阵翻涌，竟被逼得后退了半步！她猛地抬头，看向偷袭者——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家丁服饰、貌不惊人的老者，但其双眼开阖间精光爆射，显示着极其深厚的内功修为！
“阁下好身手，可惜，今晚注定要留在这里了。”老者声音沙哑，再次一掌拍来，掌风笼罩她周身大穴！
南宫昭眼神凝重，知道遇到了真正的劲敌。她不再保留，内力全力运转，剑法陡然变得大开大阖，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迎了上去！
“轰！”
两人硬拼一记，气劲四溢，吹得周围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南宫昭借势向后飘飞，同时袖中一把淬毒银针天女散花般射向那老者和追兵！
老者挥袖拂开银针，动作微微一滞。
就这一滞的功夫，南宫昭已如轻烟般掠上高墙，回头冷冷地瞥了那老者和惊怒的赵谦一眼，黑巾之上，那双眸子冰冷如九幽寒潭。
“东西，我收下了。赵侍郎，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融入浓浓夜色，消失不见。
只留下赵府一片狼藉，尸横遍地，赵谦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那老者看着南宫昭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幽皇…竟然是个女人？”
而此刻，南宫昭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远离赵府。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压下。刚才与那老者对掌，她还是受了些内伤。
但值得。
她摸了摸怀中的密函和账页。
父皇，我的好父皇。
你的刀，我已经拿到了。
这第一滴血，只是开始。
北疆的风，终于要刮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