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三章：惊雷骤至与请缨之志

夜色是南宫昭最好的掩护。

她如同受了伤的夜枭，在京城连绵的屋脊上无声疾驰，将兵部侍郎赵府那片狼藉与惊怒远远抛在身后。喉间的腥甜一再涌上，都被她以精纯的内力强行压下，只是胸腹间那隐隐的闷痛，提醒着方才与那神秘老者对掌的凶险。

那老者的内力阴寒诡异，绝非寻常看家护院之辈，更像是……宫中圈养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子。皇帝竟然将这等高手派来保护（或者说监视）赵谦？看来她这位好父皇，对陷害外祖父一事，看得不是一般的重要。

回到昭华殿密道入口时，东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地道入口处的暗室里盘膝坐下，运功调息。幽冥坊秘传的内功心法缓缓运转，疏导着体内那股阴寒的异种真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但内腑的震荡并非一时半刻能够痊愈。

打开从赵府取得的密函和账册，就着明珠幽光再次细看，南宫昭的眼神越来越冷，指尖几乎要将那纸张攥破。

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克扣军粮、以次充好的具体操作，更有几封与北疆某位监军太监的密信往来，暗示其在适当时候“延误”军情，甚至“引导”林老将军进入险地。而所有的指令，最终都指向一个模糊却又清晰的源头——来自宫中“贵人”的授意，印鉴虽经掩饰，但其纹路细节，南宫昭在幽冥坊见过类似图样，与宫内司礼监某些隐秘档案相符。

皇帝甚至不愿脏了自己的手，而是通过贵妃的兄长，勾结宦官，行此卑劣之举！

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外祖父在边关浴血，他们却在这繁华京城，算计着如何让他和他的将士们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密道深处传来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主子！”苏芷晴的身影出现，脸上带着罕见的惊慌，“您受伤了？”她一眼就看出了南宫昭气息的不稳。

“无妨，小伤。”南宫昭收起密函，语气平静，“东西拿到了。赵府果然有高手，像是宫里的影子。”

苏芷晴面色一变：“宫里的人？皇帝竟然……”她立刻压下震惊，急声道，“主子，您必须立刻回去！宫里…宫里出事了！”

南宫昭心头猛地一沉：“什么事？”

“冷宫…冷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娘娘她……”苏芷晴的声音艰涩，“昨夜突发急症，太医……太医抢救不及，凌晨时分…薨了！”

“什么？！”

南宫昭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惊雷炸响！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气血逆冲，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不可能！”她声音嘶哑，抓住苏芷晴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母后她虽然忧思过度，身体孱弱，但绝无致命急症！我上次暗中为她请脉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消息是这么传的…”苏芷晴忍痛低声道，眼中满是痛惜，“我们安插在冷宫的人被打发走了，说是贵妃派人接管了冷宫防卫…具体情形，还在查…”

贵妃！

又是贵妃！

南宫昭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母后…

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眼神却总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女人，那个在深宫中尽力护着她、教她隐忍、却最终自身难保的女人…没了？

就这么突然的，在她拿到父皇陷害外祖父证据的这个夜晚，没了？

巧合？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巧合！

是皇帝！一定是他！他得知赵府被闯，担心事情败露，或者仅仅是觉得外祖父将死，林家再无价值，便迫不及待地彻底清除了母后这个曾经的皇后、林家的象征！

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斩断她最后的念想？或者两者皆有？

好狠！好毒！

南宫昭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恨意与悲痛在疯狂冲撞。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却冰凉刺骨。

“主子…”苏芷晴担忧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良久，南宫昭缓缓睁开眼。所有的泪水已被蒸发，只剩下赤红的眼眶和一片死寂的冰冷。那冰冷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芷晴，”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让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母后的真正死因。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经手的人。”

“是！”苏芷晴立刻领命。

“另外，”南宫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将我们之前筹集的部分粮草和药物，以…以母后私下旧部的名义，最快速度送往北疆。不要经过官方渠道，直接交给外祖父的副将林钊。”这是母后生前或许会做，却无力做的事。如今，她来替母亲完成。

“可是主子，这样一来，我们…”

“照做。”南宫昭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外祖父不能再等了。”母后已逝，外祖父绝不能再出事！哪怕暴露一部分力量，也必须先保住北疆防线，保住外祖父的性命！

“是！”苏芷晴不再多言。

南宫昭重新换回宫装，将所有的情绪深深掩藏，只留下一双空洞又仿佛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她通过密道返回昭华殿，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天，已经亮了。

昭华殿内却一片死寂。云雀和几个小宫女跪在地上，低声啜泣着。显然，皇后薨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宫。

看到南宫昭出来，云雀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得几乎晕厥：“公主！公主！娘娘…娘娘她…”

南宫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声音飘忽：“本宫…知道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皇宫依旧巍峨，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温情，埋葬了良知，也埋葬了她最后的软肋。

皇帝没有来看她这个刚刚丧母的女儿，甚至连一句象征性的抚慰都没有。只有内务府按制送来了孝服和一些简陋的祭品，态度依旧敷衍，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松。

是啊，对于皇帝和贵妃来说，碍眼的废后死了，林家彻底垮了，真是值得庆祝呢。

南宫昭穿上粗糙的麻布孝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为母后设置了一个简单的灵位。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跪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简单的牌位。

母后，你等等。
不会太久的。

就在这死寂的悲伤与压抑的仇恨中度过了一日。

次日黄昏，一匹快马带着滚滚烟尘，疯狂地冲入京城，直奔皇城！

“八百里加急！北疆军报！北疆军报！！”

嘶哑的喊声划破了皇宫伪装的平静。

御书房内，皇帝南宫擎正在贵妃的伺候下用茶，听到通报，眉头微皱：“宣。”

传令兵满身血污尘土，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悲怆欲绝：“陛下！北疆急报！镇北大将军林擎天…林老将军他…遭敌军埋伏，身陷重围，力战…力战殉国了！北狄大军已突破烽火线，北疆危急！！”

“什么？！”皇帝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脸上瞬间露出极度“震惊”与“悲痛”的表情，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似乎无法承受这“噩耗”。
“林爱卿！朕的林爱卿啊！！”他捶胸顿足，演技逼真无比。

贵妃连忙扶住他，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与轻松。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皇宫，自然也传到了昭华殿。

跪在灵前的南宫昭，听到云雀跌跌撞撞带来的这个消息时，身体猛地一僵。

外祖父…也走了？

母后刚去，外祖父就战死沙场？

一连两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的两个至亲！

尽管早已料到，尽管一直在努力阻止，但当噩耗真的接连传来时，那毁灭性的打击依旧几乎将她击垮！

她喉咙一甜，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母亲的灵位前，触目惊心。

“公主！”云雀吓得魂飞魄散。

南宫昭却抬手阻止了她上前，用手背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那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道凄艳的痕。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牌位，又仿佛透过牌位，看到了那遥远北疆的风沙与血火。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她的心，真的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皇帝，你好狠的手段！好绝的算计！

你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打垮林家？打垮我？

你错了。

你亲手斩断了我所有的羁绊和软肋，也亲手释放出了这深宫里最可怕的复仇修罗。

南宫昭缓缓站起身，孝服下的身躯依旧单薄，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

“云雀，更衣。”

“公主…您要做什么？”

“去御书房。”南宫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去为我们‘悲痛欲绝’的父皇，分忧解难。”

她换上了一身素服，却并非宫装，而是类似劲装的简洁款式，外面罩着宽大的孝衣。她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如纸，眼眶红肿，任谁看了都是一副遭受巨大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她一步步走向御书房的脚步，却异常沉稳。

御书房外，早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大臣和皇子，个个面露“悲戚”，议论着北疆危局和林老将军的“不幸”。

看到南宫昭走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一天之内连失母亲与外祖父的公主，有同情，有漠然，也有不屑。

南宫昭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到御书房门前，不等太监通报，竟直接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殿门：

“不孝女南宫昭，恳请父皇一见！”

殿内，正在与心腹重臣“商议”北疆局势（实则在商议如何接管林家军权并推卸责任）的皇帝南宫擎皱起了眉。这个时候，这个废物女儿来添什么乱？

“让她进来。”他倒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南宫昭走进御书房，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父皇…母后刚去，外祖父又…女儿心如刀割…但听闻北疆危急，国事为重，女儿不敢只顾自身悲痛…”

皇帝看着她那副凄惨样子，心中冷笑，面上却叹道：“昭儿有心了，只是军国大事，非你所能…”

“父皇！”南宫昭猛地抬头，打断皇帝的话，泪眼婆娑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女儿虽不才，亦知忠孝节义！外祖父为国捐躯，林家满门忠烈！如今北疆危殆，敌军铁蹄践踏我山河，女儿愿效仿古之木兰，代父从军！请父皇允准女儿前往北疆，继承外祖父遗志，抗击北狄，以血还血，以告慰母后与外祖父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南宫昭！

一个病弱不堪、从未习武的公主，要去北疆打仗？继承林擎天的遗志？她知不知道北疆现在是什么地方？那是绞肉场！是地狱！

皇帝也愣住了，随即眼底闪过极大的讥讽和一丝放松。这废物果然是伤心疯了，自寻死路！正好，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北疆送死（顺便背锅），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还能顺便彰显天家恩德，安抚可能躁动的林家旧部？

简直是天赐良机！

“胡闹！”皇帝一拍桌子，佯装震怒，“北疆岂是儿戏！你一个弱质女流，去送死吗？”

“女儿绝非儿戏！”南宫昭叩首，额头顶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却异常坚定，“女儿虽体弱，亦有一腔热血！纵不能上阵杀敌，亦可效仿古之贤后，抚慰将士，稳定军心！若父皇不允，女儿便长跪于此，直至血溅金銮，去九泉之下陪伴母后与外祖父！”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和悲壮，竟让殿内一些原本看戏的大臣微微动容。

皇帝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露出“动容”和“无奈”之色：“你…你这又是何苦…罢了罢了！”他重重叹气，仿佛被她的“孝心”和“勇气”打动，“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准了你这份心！封你为抚军钦差，代朕巡阅北疆，抚慰将士！只是…军中艰苦，朕只能拨给你些许老弱护卫，粮草军需亦需你自行筹措一部分…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老弱护卫？自行筹措？这是摆明了让她去送死，还要她自己准备棺材本！

南宫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重重磕头：“谢父皇隆恩！女儿绝不反悔！定不负父皇所托，不负母后与外祖父在天之灵！”

目的达成！

皇帝看着跪在下方，看似柔弱可怜、实则一步步走入他精心设计（他自以为）的死局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他却不知道，他亲手放出的，不是去送死的羔羊。

而是一条即将在北疆掀起血雨腥风、最终会掉头回来将他撕碎的…复仇凤凰！

南宫昭缓缓抬起头，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地狱的烈焰。

北疆，我来了。

父皇，你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