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北境烽烟与外祖遗风
黑风峡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队伍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那些残存的老兵们,眼神里不再是麻木和混日子,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看向那辆青篷马车时,难以掩饰的敬畏与火热的忠诚。五十军棍下去,王莽等人几乎去了半条命,被简单粗暴地扔在运粮草的板车上,哼哼唧唧,再不敢有半分异议,甚至不敢直视那道素白的身影。
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令行禁止,透出一股经历过血火洗礼后才有的凝练。南宫昭并未过多干涉日常行军安排,依旧深居简出,但所有人都知道,谁是这支队伍真正的主心骨。
幽冥坊的人手并未离去,而是化整为零,悄然隐匿在队伍前后左右,如同最警觉的暗卫,清扫着前方可能的障碍,探查着敌情。一份份更详尽的情报被加密送入马车。
南宫昭指间捻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眸光沉静如水。
北疆的情势,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外祖父林擎天战死后的连锁反应正在急剧恶化。主帅暴毙,群龙无首,北狄大军趁机猛攻,连下两城。天宸守军伤亡惨重,各部将领或因派系争斗,或因惧战心理,各自为政,调度混乱。朝廷所谓的援军依旧杳无音信,粮草补给也时断时续。
军中甚至弥漫起一股悲观绝望的情绪,若非林老将军多年积威尚存,一些边军老将还在苦苦支撑,恐怕北疆防线早已彻底崩溃。
而皇帝安插的那些人,不仅不思御敌,反而趁机争权夺利,打压异己,甚至暗中与北狄眉来眼去的传言,亦非空穴来风。
“呵。”南宫昭极轻地笑了一声,指尖内力微吐,密报化作齑粉从车窗缝隙飘散。
好一个她的好父皇。
为了除掉功高震主的外祖父,为了消耗林家在北疆的根基,甚至不惜以万里山河和无数将士百姓的性命为赌注。
心,早已寒透。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必须夺回掌控权的决绝。
她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小时候离京前往外祖父家小住时,外祖父塞给她的,说是能保佑平安。玉佩的纹路早已被她摩挲得光滑无比。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许多年前,北境边关那座并不奢华却充满阳刚之气的镇北将军府。
那时的天,似乎总是蓝得刺眼,风里带着沙土和青草的味道,与京城精致却压抑的繁华截然不同。
小小的南宫昭,因体弱和不受宠,在宫中如同隐形人,唯独到了外祖家,才像是被搁浅的小鱼重新回到了水里。
外祖父林擎天,在朝堂上是威名赫赫、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在她面前,却只是个胡子拉碴、喜欢用粗糙大手揉她脑袋、会偷偷给她塞外酥糖的“外公”。
“昭昭,过来!”记忆里,外祖父的声音总是洪亮得能震落屋檐的积雪。
她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被老人一把举起,放在宽阔的肩头。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能看见远处连绵的雪山和广阔的演武场。
“瞧见没?那些儿郎们,练的是杀敌保国的本事!咱们林家的孩子,可以文弱,但不能没骨头!可以不会杀人,但不能任人宰割!”外祖父指着演武场上虎虎生风、挥汗如雨的将士们,声音沉厚,“身子弱不怕,外公教你点强身健体的把式,好不好?”
她懵懂地点头。
于是,从那天起,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她就会被外祖父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来。
将军府的后院,成了她第一个“江湖”。
没有繁复花哨的招式,外祖父教她的,是最基础的站桩、呼吸、发力。
“脚要稳,扎根在地上!下盘不稳,什么都是花架子!”老人耐心地纠正着她的姿势,大手扶着她的腰背。
“呼吸!对,跟着我的节奏,吸——呼——要把那口气沉下去,沉到丹田!不是用嗓子眼喘气!”
北境的清晨,寒气刺骨。她的小脸冻得通红,细胳膊细腿颤抖着,却咬着牙坚持。汗水浸湿了里衣,又很快被体温和运动烘干。
外祖父从不因她体弱或年纪小而过分怜惜,要求极为严格。一个动作不标准,就要重复百遍千遍。但她若真的累极,老人又会默默递上温热的羊奶,用带着老茧的手指,笨拙地擦去她额角的汗珠。
“疼吗?累吗?”他问。
她喘着气,用力点头。
“疼就对了,累就对了!”外祖父的目光看向远方的天际,那里是北狄的方向,“记住这种感觉。现在的疼和累,是为了将来别人让你疼、让你累的时候,你有本事让他们更疼更累!是为了让你想保护的人,能少疼点,少累点!”
她似懂非懂,但那话语中的力量,却深深烙印在心。
外祖父还教她辨认药材,教她最简单的止血包扎。
“战场上,刀剑无眼。懂点救命的本事,关键时刻能救自己,也能救战友。”老人挖起一株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凑到她鼻尖,“闻闻,记住这个味道,这叫三七,止血的好东西。”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地落在老人刚毅却又慈祥的脸上,落在她认真模仿的小手上。
那段时光,是她灰暗童年里最明亮温暖的色彩。外祖父不仅教会了她最初的自保之力,更在她心中埋下了坚韧、担当和守护的种子。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
京中来了旨意,以“公主岂可长久居于边塞”为由,召她回宫。
离别那日,外祖父穿着整齐的将军常服,送她到府门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昭昭,记住外公的话。无论在哪里,都要像北境的白杨一样,站着生,挺直了活!”
马车驶远,她回头望去,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一直矗立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
她知道,外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那目光里有不舍,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期望。
回到那座金丝牢笼般的皇宫,她重新变回那个病弱无声的七公主。但无人知晓,在那副羸弱躯壳下,藏着一颗被北境风沙淬炼过的心,和一套虽稚嫩却已扎根的呼吸法门。
后来,她遇到了师父,系统学习了高深的武功和医术。但外祖父为她打下的根基,外祖父灌输给她的信念,始终是她力量深处最坚实的底色。
“大人,前方五十里,便是北疆第一道防线——铁壁城。” 车外传来幽冥坊属下压低的声音,打断了南宫昭的回忆。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温情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和沉静。
铁壁城。守将似乎是外祖父的一位旧部,性格耿直,但如今局势下,是忠是奸,是力战到底还是早已存了别样心思,尚未可知。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城内情况如何?”
“守将赵阔,仍在苦苦支撑,但城内粮草仅够三日,军心浮动。皇帝安插的副将刘坤,近日活动频繁,似与城外有隐秘联系。北狄大军距城三十里下寨,围而不攻,似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自然是等待城内彻底崩溃,或者,等待某些人里应外合。
南宫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传令,加速前进。派人先行潜入铁壁城,接触赵阔将军,告知他,朝廷钦差不日将至,携有破敌之策与粮草补给,让他务必稳住军心,清除内鬼。”
“是!”
命令悄然传递下去,队伍的速度再次提升,带着一股无声的肃杀,朝着那座沐浴在血色夕阳下的孤城奔去。
南宫昭轻轻握紧了拳,指尖那枚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外公,你未竟的事业,你守护的河山,你看。
昭昭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退。
那些魑魅魍魉,那些叛国奸佞,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蛀虫……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凤眸微眯,寒光乍现。
铁壁城,将是她在北疆棋盘上落下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