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邙山血火，凤鸣惊天
邙山山脉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而压抑。皇家陵寝的肃穆气息与远处山谷中隐约传来的金铁交击之声形成了诡异而紧张的对比。
萧烬率领的大军如暗夜潮水，沿着官道疾行，火把连成的长龙撕破了荒野的黑暗。越是靠近神机坊所在的山谷，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喊杀声便越是清晰。
“加速前进！”萧烬清冷的声音穿透夜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萧灼与谢凛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三人如同锋矢的尖端，直插战局核心。
绕过最后一道山梁，谷地中的景象骤然闯入眼帘！
只见原本沉寂的神机坊外围，已然化作了惨烈的战场！数十名听雨楼的好手，在凌澈的指挥下，正依托着残破的工坊墙壁和堆积的原料，拼死抵挡着数量远超他们的黑衣敌人的进攻。
那些黑衣人攻势极为凶悍，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完全不惧生死，正是北狄“海东青”死士！他们显然想以最快速度突破听雨楼的防线，冲入神机坊深处。
凌澈一身青衫已染上不少血污，脸色在火光照映下愈发苍白，但他眼神锐利，手中长剑舞动如风，每一次出剑都精准地逼退一名强敌，勉强维持着防线，但显然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带来的听雨楼精锐已然折损近半！
“大姐！左翼突进，凿穿他们！谢凛，右翼策应，清除弓手！中军随我，直冲核心！”萧烬几乎在看清战场的瞬间便下达了指令，冷静得如同在沙盘上演习，而非面对血肉横飞的战场。
“得令！赤焰骑，跟老子冲！”萧灼早已按捺不住，闻言兴奋地大吼一声，手中长枪一振，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名精锐骑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撞入黑衣死士队伍的左翼！
赤焰骑是萧灼亲手带出的百战精兵，最擅冲锋陷阵。此刻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就将黑衣人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谢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马背上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右侧山坡上，剑光连闪，几名正在张弓搭箭试图远程狙杀凌澈等人的黑衣弓手便无声无息地倒地毙命。他的剑快、准、狠，带着积郁了七年的冰冷杀意，每一剑都直取要害。
而萧烬则率领中军主力，如同一柄沉重的战锤，正面碾压而去！她甚至没有使用兵器，只是不断发出指令，调整阵型，每一次号令都精准地打在敌人最薄弱之处。戍卫营的将士们见公主亲临，身先士卒，更是士气大振，怒吼着向前拼杀。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
凌澈压力骤减，看到大军旗帜和当先那抹熟悉的暗青色身影，一直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险些脱力。他强提一口气，剑势更疾，与外围冲入的军队里应外合。
黑衣死士虽然悍勇，但在绝对优势兵力的冲击和高手夹击下，终于开始溃败。他们试图结阵抵抗，却被萧灼的赤焰骑反复冲散；试图隐藏偷袭，却又被神出鬼没的谢凛精准点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谷地中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近百名海东青死士除少数见机极快、遁入山林逃脱外，其余尽数被歼！
“凌先生，情况如何？”萧烬策马来到凌澈面前，跳下马来。萧灼和谢凛也解决了残敌，围拢过来。
凌澈以剑拄地，微微喘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愧色和凝重：“凌某无能，还是晚了一步。我们赶到时，留守的工匠和守卫……已几乎全部遇害。这些死士似乎正在搜寻什么，我们到的及时，他们还没来得及彻底搜查核心区域，但……坊内最重要的‘秘库’大门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
秘库！那里存放着神机坊历代最核心、最危险的武器设计与少量试制品！
萧烬的心猛地一沉：“进去看看！”
众人留下大部分军队清理战场、封锁山谷，萧烬、萧灼、谢凛、凌澈以及少数精锐快步进入神机坊。
坊内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打斗痕迹和工匠守卫的尸体，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越往深处走，气氛越是凝重。
终于，他们来到了位于山腹深处的秘库大门前。那是由精钢混合特殊石材打造的巨门，此刻门上却留下了数道深深的斩痕和一个被暴力破坏的巨大锁具残骸！
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
“小心。”谢凛一步当先，挡在萧烬身前，轻轻推开了沉重的秘库大门。
门内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空间，墙壁上镶嵌着微光的萤石，勉强照亮了内部。这里摆放着许多蒙尘的架子，上面空空如也，显然重要的东西早已被转移或销毁。而在密室最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平台，平台上方悬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机械臂，平台上则固定着一个约莫一人高、形状古怪的金属造物，似乎尚未完成，许多部件裸露在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是这古怪的造物。
而是在那金属平台旁，负手而立的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内务府低级官员的寻常服饰，身形中等，看起来毫不起眼。他背对着众人，正仰头“欣赏”着那巨大的金属造物，仿佛在观摩一件艺术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甚至带着几分谦卑恭顺的脸。
正是那个在琉璃厂被谢凛击杀的工头口中提到的、负责与芸香接头、经手药圣药材的内务府小官——赵铭！或者说，这只是他无数伪装中的一层！
然而此刻，他脸上那惯有的谦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他的眼神锐利而深沉，仿佛换了一个人。
“真是……令人惊叹的杰作，不是吗？”他开口了，声音也不再是往日那种唯唯诺诺的调子，而是变得清朗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口吻，“可惜，只是个半成品。南晏的先帝们，倒是留下了些有趣的东西。”
“赵铭？！”萧灼惊疑不定地喝道，“不对！你到底是谁？！”
萧烬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他，脑中飞速闪过所有线索：药圣药材、芸香、琉璃厂、海东青死士、对神机坊的熟悉、以及此刻这判若两人的气度……
一个名字，几乎呼之欲出。
“你不是赵铭。”萧烬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鹞鹰’。”
“鹞鹰”微微一笑，甚至彬彬有礼地微微颔首：“久仰了，永宁公主殿下。或者说……我亲爱的学生？”
学生？！
众人皆是一愣。
萧烬瞳孔骤缩，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个被她强行压下的、关于恩师的可怕猜测再次浮现，并且与眼前之人瞬间重合！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不可能……你怎么会……老师他……”
“老师？”‘鹞鹰’——或者说，披着赵铭外衣的药圣忘忧——轻笑出声，那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嘲讽，“那个迂腐、天真、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却死得无声无息的老家伙？他倒是教出了两个好学生，一个医术通神，另一个……嗯，勉强也算得尽得真传吧。”
他抬手，轻轻在脸侧边缘一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揭下，露出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看上去年约四十许，面容清癯，眼角有着淡淡的细纹，原本应该是一副慈和长者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彻底破坏了这种感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睿智，却也充满了偏执、狂热和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酷。
这张脸，萧烬曾在太医署的画像中见过无数次！那是她真正的恩师，药圣忘忧年轻时的模样！但与画像中温和慈祥的气质截然不同！
“看清楚了么？我亲爱的……师妹？”‘鹞鹰’——真正的忘忧，用着那张属于“药圣”的脸，说着最残忍的话，“或者，我该叫你，萧烬殿下？”
轰——！
萧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浑身血液几乎都要凝固！尽管之前已有诸多猜测和疑虑，但当真相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呈现在眼前时，所带来的冲击依旧是毁灭性的！
那个引领她走上医道、慈爱如父的老师，竟然是潜伏最深、手段最毒辣的敌国细作首领！所有的教诲、所有的关怀，难道全都是虚假的伪装？！
萧灼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忘忧，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个老匹夫！竟然是你！你骗得我们好苦！烬儿那么敬重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谢凛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周身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将萧烬护在身后。凌澈也是满脸震惊，下意识地挡在了萧灼身前。
忘忧对他们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师徒情深？呵呵，真是感人。可惜，从你们南晏的铁蹄踏破我的家园，将我族裔屠戮殆尽，将我变成孤魂野鬼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定要让你们也尝尝国破家亡、信仰崩塌的滋味！”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与疯狂。
“所以，你假意归顺，潜伏南晏，成为人人敬仰的药圣，甚至收我为徒，就是为了今日？”萧烬的声音沙哑，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不错。”忘忧坦然承认，目光扫过那巨大的金属造物，“接近皇室，收你为徒，只是为了更方便地获取情报和资源。这座神机坊，这些蕴含着可怕力量的遗产……才是真正的目标。可惜，‘涅槃’的核心部件似乎早已被转移了，只剩下这个空壳。不过没关系……”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能在这里，看到我亲爱的师妹脸上露出如此精彩的表情，也算不虚此行了。而且……”
他话音未落，身影陡然向后急退！同时袖中滑出一个小巧的黑色圆筒，对准了那巨大的金属平台猛地一按！
咻——！
一道刺眼的红色信号冲天而起，穿透秘库顶部的通风口，在夜空中炸开一朵诡异的红色火焰之花！
“不好！他在发信号！”凌澈急道。
“拦住他！”萧烬厉声下令。
谢凛的身影最快，剑光如匹练般直刺忘忧后心！
然而忘忧（鹞鹰）似乎早有准备，反手掷出数枚弹丸，弹丸落地炸开，瞬间弥漫起浓密刺鼻的紫色烟雾，遮蔽了视线！
“小心毒烟！”萧烬立刻提醒，同时屏住呼吸。
谢凛剑势不减，冲破烟雾，却只斩碎了忘忧留下的一件外袍！他人已借着烟雾掩护，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消失在秘库深处复杂的阴影和通道之中！
“追！”萧灼大怒，就要带人冲进去。
“别追！”萧烬猛地喝止，脸色无比凝重，“秘库内部结构复杂，他故意引我们进去，必有陷阱！而且他的信号已经发出……”
她的话音未落，山谷外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更加激烈的喊杀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猛攻山谷入口！
一名浑身是血的戍卫营校尉踉跄着冲进秘库，嘶声喊道：“殿下！不好了！山谷外突然出现大量北狄精锐骑兵！打着狼头旗！我们留守谷口的兄弟快挡不住了！”
北狄主力？！他们竟然真的潜伏到了邙山附近！那个信号，是召唤总攻的命令！
“鹞鹰”的真正目的，根本不仅仅是窃取“涅槃”，而是要将南晏的核心继承人和一支精锐部队，引诱到这绝地之中，一举围歼！甚至可能，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内外夹击，形势瞬间危急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萧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因老师背叛而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她看了一眼忘忧消失的方向，又望向谷外传来的震天杀声。
“大姐，你立刻带赤焰骑支援谷口，不惜一切代价顶住北狄骑兵的冲锋！凌先生，你熟悉坊内结构，带一队人清查所有通道，排除陷阱，务必找到‘鹞鹰’可能留下的其他后手或线索！谢凛，你随我坐镇中军，稳定局势，应对突发状况！”
危急关头，她的指令依旧清晰冷静，条理分明。
“好！”萧灼重重应了一声，提起长枪就往外冲。
凌澈也立刻领命，点人行动。
谢凛站在萧烬身侧，重重点头。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那双燃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心中那股守护的意念愈发坚定。无论她是公主，还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子，无论敌人是千军万马还是她曾经的恩师，他都会站在她身边。
萧烬拔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谷外，声音穿透所有的混乱与杀声，清晰地传遍整个神机坊：
“众将士听令！守住所位，一步不退！南晏江山，岂容狄虏践踏！今日，便让这邙山，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诺！”残存的将士们发出怒吼，士气再次被点燃。
决战，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以最惨烈的方式，骤然爆发！
而那位刚刚经历了信仰崩塌的公主，已然将所有的痛苦与震惊深埋心底，化作了最冰冷的杀意与最坚定的守护意志。
凤鸣邙山，其声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