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铁壁孤城与凤初鸣
血色残阳将铁壁城斑驳的城墙染得一片凄厉，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城头之上，“林”字帅旗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残破的“赵”字旗和几面代表不同派系的将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更添几分颓败。
城下，北狄联营漫山遍野，粗犷的号角声时而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不耐。他们在等，等这座孤城粮尽援绝，等城内自己乱起来，或者，等某些约定的信号。
南宫昭的队伍在距城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停下。
无需她多言，幽冥坊的属下已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散入四周，构筑起一道无形的警戒线。那些经历过黑风峡血战的老兵们，也自发地组织起来，眼神警惕，动作干练，与之前散漫混日子的模样判若两人。王莽等人趴在板车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彻底成了边缘人。
南宫昭走下马车，素白的孝服在荒原的风中猎猎作响，面纱之上，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遥望着那座被围困的孤城。
“大人，”一名幽冥坊属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低声道，“城内传来消息。赵阔将军被刘坤以‘商讨军情’为由软禁在府中，亲信皆被控制。刘坤已暗中下令，今夜子时，准备开西门‘献城’。”
果然如此。
南宫昭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皇帝安插的人，从来都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我们的人能接触到赵将军吗？”
“已被切断联系。将军府守卫森严，皆是刘坤心腹。”
南宫昭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铁壁城及其周边地形，脑中飞速计算。北狄主攻方向在东门和北门，西门相对压力较小，这也是刘坤选择从此处“献城”的原因。南门之外地势开阔，不利于大军隐藏，狄兵围困相对薄弱。
但南门，也是看似最不可能有援军到来的方向。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距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足够了。”南宫昭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我们的人，按第二套方案准备。令，所有还能拿得动刀枪的将士，即刻集结。”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很快，山坳中，以那些老兵为骨干，加上部分被幽冥坊之人展现的实力和南宫昭的雷霆手段震慑后选择效忠的原禁军，组成了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人数虽少，但经历黑风峡一役后，眼神中已有了铁血之气。
南宫昭站在他们面前，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冷静到极点的陈述。
“铁壁城内，守将赵阔被奸人软禁，副将刘坤欲开西门献城于北狄。”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旦城破，城内数万军民，将尽遭屠戮。北疆门户洞开，敌军可长驱直入，践踏我天宸山河。”
众人呼吸一窒，眼中露出愤慨与惊惧。
“我们是谁？”南宫昭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是朝廷钦差仪仗，是代表皇权与国法的王师！纵然人数悬殊，但大义在我，奸佞在前，岂能坐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黑风峡，我们杀退了伏击的叛贼！现在，轮到我们去杀退真正的敌人了！或许会死，但我们的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是为了不让黑风峡死去的弟兄们白死！是为了告诉那些卖国求荣的蛀虫，天宸，还有不怕死的人在！”
“愿随大人死战！”一名老兵猛地举起手中卷刃的刀，嘶声吼道。
“愿随大人死战！！”三百人的怒吼汇聚在一起，虽然不算惊天动地，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
就在这时，南宫昭的脑海中，却蓦地闪过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也是喊杀声，却不是这般绝望悲壮，而是充满了昂扬的生命力。
【记忆碎片涌入】
北境将军府的演武场。烈日当空，汗水砸在黄土上瞬间蒸发。
小小的南宫昭扎着歪歪扭扭的马步，细瘦的胳膊平举着，上面吊着几个小沙袋，不住地颤抖。她小脸憋得通红，嘴唇咬得发白，却倔强地不肯放下。
周围是震天的喊杀声，外祖父林擎天麾下的精兵正在操练，刀光剑影，血气方刚。那声音充满了力量与秩序，是守护的锋芒，而非毁灭的喧嚣。
“昭昭，听见了吗？”外祖父洪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才是军人该有的声音！护我国土，卫我百姓！可以战死，但不能吓死，更不能跪着生！”
老人粗糙的大手按住她几乎要垮掉的肩膀，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透了进来，稳住了她颤抖的身形。“记住这感觉！力量，不是用来欺压弱小的，而是用来让那些想欺压我们的人，不敢抬头！”
……
画面一转，是外祖父手把手教她辨认边境地图。
“看，这里是铁壁城，像不像一颗钉子，死死楔在这里？它是北境的门户，城坚池深，但最怕的不是外面的敌人，而是里面的虫子！”老人指着地图上那座小城模型，神色凝重，“一旦内部被蛀空了，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崩塌。”
“那怎么办呀，外公？”小女孩仰着头问。
“怎么办？”外祖父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那就得有一双手，快、准、狠地把虫子揪出来，捏死！然后，把这颗钉子，砸得更深，更牢！”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南宫昭眼底的寒冰之下，似有暖流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坚定的意志。
外公，你看。虫子，已经冒头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铁壁城南门方向。
“我们的目标，不是从西门硬闯去阻止献城，那是自投罗网。”
众人一愣。
“刘坤既敢献城，西门必有重兵‘接应’北狄，也必是防备最严密之处。我们要做的，是打草惊蛇，攻其必救！”
她声音清冷，却条理分明：“南门狄兵围困最弱，且刘坤绝不会料到会有援军从此而来。我们便从南门杀进去！”
“可是大人，南门紧闭，我们如何进去？就算进去，如何应对城内刘坤的兵马？”
“谁说我们要悄悄进去？”南宫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要大张旗鼓地杀进去！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朝廷的钦差，来了！”
她目光转向身后几名幽冥坊好手：“你们带一队人，潜行至西门附近，子时之前，制造混乱，火烧刘坤的粮草库或马厩，动静越大越好。务必让刘坤和北狄以为他们的阴谋已被察觉，打乱他们的步骤。”
“其余人，随我直冲南门！打出钦差仪仗，高喊‘钦差大人奉旨巡边，驰援铁壁城’！守南门的，未必全是刘坤死忠，只要有人迟疑，我们就有机会！”
“可是大人，南门亦有狄兵…”
“所以，要快！”南宫昭打断道，“在他们反应过来，形成合围之前，我们必须冲进去！进城之后，不必恋战，直扑将军府！救出赵阔将军，控制刘坤，则大局可定！”
计划大胆而冒险，却又精准地抓住了刘坤叛变初期的慌乱和心理弱点，以及城内守军并非铁板一块的现状。
众人被她话语中的决绝和自信所感染，再无异议。
“行动！”
一声令下，队伍一分为二。一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夜色，绕向西门。另一队，在南宫昭的亲自率领下，翻身上马（缴获自黑风峡黑衣人的马匹），整理兵刃，虽然甲胄不全，却自有一股凛然杀气凝聚。
南宫昭依旧坐在马车中，但车帘已然掀起。她褪去了外面的素白孝服，露出里面一身玄色劲装，长发高束，面纱依旧，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她手中，把玩着几枚薄如蝉翼的玄铁刀片。
“驾！”
马车当先冲出山坅，三百骑紧随其后，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风，朝着铁壁城南门狂飙突进！
“钦差大人奉旨巡边！驰援铁壁！速开城门！”
“刘坤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尔等莫要自误！”
雷鸣般的马蹄声伴随着炸雷般的怒吼，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寂静，也惊动了南门外散漫的北狄游骑和城头守军！
城头之上一阵骚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搞懵了。刘坤将军不是说朝廷早已放弃铁壁城了吗？哪来的钦差？哪来的援军？
狄兵游骑则在一愣之后，嗷嗷叫着催马迎了上来，试图拦截这支小小的队伍。
“嗖嗖嗖！”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一道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狄兵喉咙或眉心瞬间出现一个血洞，一声不吭地栽下马去！
是南宫昭出手了！玄铁刀片在她手中，比最强的弩箭还要精准可怕！
与此同时，马车两侧的幽冥坊好手也纷纷掷出飞镖、袖箭，精准点杀试图靠近的狄兵。
这支队伍像一柄烧红的尖刀，轻易撕开了狄兵薄弱的外围防线，眨眼间就冲到了南门吊桥之下！
“城上的人听着！我乃陛下亲封巡边钦差南宫昭！刘坤通敌叛国，欲献西门！现命尔等即刻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抗命者，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南宫昭清冷的声音灌注了内力，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一个城头守军的耳中！
城头守军一阵大乱！南宫昭？那个病弱的七公主？她怎么会是钦差？还带着兵杀回来了？刘将军要献城？
信息量太大，让他们一时无法消化。
就在这时，西门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剧烈的爆炸声和喊杀声隐约传来！
正是幽冥坊另一队人马开始动手了！
城头守军更是哗然！西门真的出事了！难道钦差说的是真的？！
“快开城门！钦差大人是来救我们的！”队伍中，有老兵趁机声嘶力竭地大喊。
“刘坤狗贼卖国求荣！难道你们要跟着他一起遗臭万年吗？！”
守城的士卒中，本就有不少是赵阔的旧部或被刘坤打压之人，此刻见西门火起，又听闻钦差驾到，顿时犹豫起来。
“不准开！他们是假的！是狄兵奸细！”一名刘坤的心腹军官拔刀厉喝，试图弹压。
“噗！”
一枚刀片精准地没入他的咽喉！
南宫昭冷冷收手：“还有谁想试试？”
雷霆手段，加上西门的确传来的异常，终于压垮了守军的心理防线。
“开城门！迎钦差！”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吊桥嘎吱嘎吱地开始放下！城门也被数十名士兵奋力推开一道缝隙！
“冲进去！”南宫昭一声令下！
三百铁骑如同洪流，瞬间涌入城门！
进城之后，毫不停留，按照既定计划，直扑城中心的将军府！
沿途偶有刘坤的兵马试图阻拦，但在南宫昭神出鬼没的暗器和幽冥坊好手以及杀红了眼的老兵们冲击下，顷刻间便被击溃！
将军府已然戒严，但面对这支如神兵天降般、目标明确的队伍，守卫显得措手不及。
“挡我者死！”南宫昭率先冲入府门，袖中刀片翻飞，每一步踏出，必有数名守卫倒地！玄色身影如同暗夜修罗，所向披靡！
她身后的队伍更是士气如虹，疯狂砍杀！
很快，他们便冲到了软禁赵阔的院落。
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却被铁链锁住手脚的将领，正瞠目结舌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众人，正是赵阔！
“赵将军！钦差大人南宫昭，奉旨平叛！”南宫昭斩断他身上的铁链，语速极快，“刘坤已反，欲献西门，请将军速速主持大局！”
赵阔虽被囚禁，但虎威犹在，瞬间明白过来，虎目含泪，猛地抱拳：“末将赵阔，谨遵钦差大人号令！”
“好！请将军即刻召集旧部，镇压叛军，稳定城防！西门之敌，我来处理！”
南宫昭毫不拖沓，留下部分人手协助赵阔，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再次如同利箭般射向已然杀声震天的西门！
此刻的西门，已是一片混乱。刘坤没想到计划会提前暴露，更没想到“钦差”会从天而降，正气急败坏地指挥心腹拼命想要打开城门，与城外已经开始攻城的北狄里应外合。
而忠于赵阔的部队和一些被煽动起来的士兵，则在与叛军激烈厮杀。
南宫昭的到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目光瞬间锁定了正在人群中嘶吼指挥的刘坤。
“刘坤！你的死期到了！”
声到，人到，暗器到！
刘坤也算有些身手，惊觉危险，猛地挥刀格挡！
“叮叮叮！”几声脆响，他居然磕飞了几枚刀片！但最后一枚，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腕！
“啊！”刘坤惨叫一声，钢刀落地！
下一刻，南宫昭已如鬼魅般贴近，并指如风，连点他胸前数处大穴！
刘坤顿时浑身一软，被两名幽冥坊好手粗暴地摁倒在地！
主将被擒，叛军顿时士气崩溃，或降或逃。
南宫昭跃上西门城楼，俯瞰城外正如潮水般涌来的北狄军队，深吸一口气，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硬弓，搭上三支箭（箭镞已被她悄然涂抹了某种幽蓝色的药物），运足内力，弓开如满月！
“咻——！”
三支箭矢如同流星，并非射向人群，而是射向了城外狄军阵中那几架正在缓缓推进的简陋攻城锤！
箭矢精准地钉在攻城锤的木质结构上！
下一刻，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那坚实的木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腐朽、碎裂！不过几个呼吸间，几架攻城锤便轰然垮塌，变成了一堆烂木屑！
正冲锋的狄兵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愣在当场！
城头之上，无论是守军还是南宫昭带来的队伍，也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手段？！
南宫昭扔下硬弓，声音借助内力，冷彻全城，也传向城外：
“北狄听着！我天宸钦差在此！逆贼刘坤已伏诛！铁壁城，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不退兵，方才的攻城锤，就是你们的下场！”
她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毋庸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令人心悸的诡异力量。
城外狄军主帅远远望见城头那道玄色身影，又看到莫名毁掉的攻城锤和城内逐渐平息的混乱，再听到“钦差”、“刘坤伏诛”等话语，脸色阴晴不定。今夜事起突然，内应已失，对方又有如此诡异手段……
迟疑片刻，狄军主帅终于不甘地一挥手。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如同潮水般的狄军，开始缓缓后退，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天欢呼！
“钦差大人万岁！”
所有人看向那道独立城头、衣袂飘飞的玄色身影，眼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南宫昭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狄军退去的方向，面纱之下，无人看清她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诡异的一手，几乎抽空了她本就因旧伤未愈而尚未完全恢复的内力。那药物，是师父所赐的保命之物，极其珍贵，用一点少一点。
但，值得。
铁壁城，守住了。
她在北疆，砸下了第一颗钉子，也立住了第一道威望。
外公，你看到了吗？
昭昭没有给你丢人。
她缓缓握紧拳，指尖冰凉。
这，仅仅只是开始。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眸中，似有火焰，冰冷却炽烈地燃烧起来。
凤鸣，已初试啼声。
而这北境的烽烟，必将因她的到来，席卷得更加猛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