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凤唳九霄，尘埃终落定
邙山山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疲惫的南晏将士们正在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临时防线，谁都知道，北狄虽暂退，但危机远未解除。
萧烬的命令被高效执行着，她本人则站在那已被暂时稳定下来的“涅槃”原型机旁，听着凌澈更详细的汇报。
“殿下，根据密信和这装置上残留的改造痕迹推断，‘鹞鹰’……忘忧的计划，是在祭天大典当日，于金陵城内数处关键地点，同时引爆类似的小型化毒雾装置。”凌澈脸色凝重，指着平台上那些被暴力改接的导管和符文，“其毒雾并非寻常毒药，似乎混合了某种源自‘涅槃’核心的能量，能急速扩散，侵蚀心肺，令人狂躁衰竭而亡，且极难扑灭。他欲制造大规模恐慌和伤亡，瘫痪中枢，甚至……弑君。”
萧烬闭了闭眼，指尖冰凉。若非昨夜截获，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此刻应已收到消息。”凌澈补充道，“京城必已开始秘密排查和戒严。”
“母皇自有决断。”萧烬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我们需尽快肃清邙山残敌，确保神机坊再无隐患，然后……回京。”她目光扫过周围，“谢凛如何？”
“谢大人伤势不轻，但已由军中医官处理过，他坚持不肯休息，正在外围巡视。”凌澈回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钦佩。
萧烬闻言，眉头微蹙，转身便朝外走去。在一处断裂的矮墙边，她看到了那个倚墙而立的黑色身影。谢凛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看到萧烬走来，他下意识地想站直，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不要动。”萧烬快步上前，声音不容置疑。她伸出手，指尖搭上他的腕脉，触手一片冰凉，脉象虽乱却依旧有力，显是底子极好，但失血过多和内息震荡是免不了的。
谢凛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指尖那不容拒绝的力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定住了。他垂眸，看着她专注诊脉的侧脸，晨曦为她镀上一层柔光，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那份冷静之下，似乎藏着别样的情绪。
“内息紊乱，失血过多，需静养。”萧烬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白玉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用九转还魂草辅以其他珍药炼制的保命丹，能固本培元，加速恢复。”
谢凛看着那枚一看就知绝非俗物的药丸，没有接：“殿下，此药珍贵，我……”
“你的命，更珍贵。”萧烬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若非你冒险突袭，扰乱敌军指挥，我们未必能撑到凌澈启动装置。这是你应得的。还是说，你想带着一身伤，无法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护我周全？”
最后那句话，带上了几分她惯有的冷静锐利，甚至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激将。
谢凛猛地抬头看她，对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静眸子。他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药丸，放入口中，一股温润磅礴的药力瞬间化开，涌向四肢百骸，让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多谢殿下。”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
“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萧烬看着他，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仿佛叹息。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正在清点战损的萧灼和凌澈，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和从未存在过。
谢凛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暖流和那句轻语带来的截然不同的悸动，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深沉似海。
“殿下！”一名传令兵疾奔而来，单膝跪地，“京城八百里加急密函！”
萧烬接过以火漆密封的铜管，迅速打开，取出信笺。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但一直关注着她的萧灼和凌澈都察觉到了那瞬间的凝重。
“母皇手谕，”萧烬将信笺收起，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京城已控制局势，擒获数名意图安装装置的逆贼。陛下有令，邙山事宜交由戍卫营副将善后。萧灼、凌澈、谢凛，随我即刻率赤焰骑及听雨楼精锐，轻装简从，火速返京！”
“是！”众人齐声应道。
萧灼凑过来，压低声音：“烬儿，京城情况到底如何？母皇没事吧？”
“母皇无恙，一切尽在掌控。”萧烬目光微闪，语气笃定，但萧灼却从妹妹那过于平静的语调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了解妹妹，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暗流越是汹涌。
一行人马不停蹄，留下大队兵马，只带着最精锐的数百骑，风驰电掣般赶往金陵。
越是靠近京城，气氛越是肃杀。官道之上，不时可见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骑兵驰过，盘查也变得异常严格。但见到萧烬的公主令牌，所有关卡无不立刻放行，并投以敬畏的目光。
抵达金陵城外时，已是次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将这座宏伟的帝都染上一层血色。
城门口，并非寻常的守城将领，而是身着紫袍、神色肃穆的内廷大总管亲自等候。
“老奴恭迎永宁公主、永昭公主殿下。”大总管躬身行礼，声音尖细却清晰，“陛下口谕，请二位殿下即刻入宫，于紫宸殿见驾。凌先生、谢大侠，请随老奴前往偏殿稍候。”
萧烬与萧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母皇直接让心腹大总管在城门口等候，并如此急切地召见，绝非寻常。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只有女皇一人负手立于巨大的南晏疆域图前。她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却威仪天成。
“儿臣参见母皇。”萧烬与萧灼入内，躬身行礼。
女皇缓缓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萧烬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虽风尘仆仆，眼神却沉静坚韧，并无大碍，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才缓缓散去。她又看向萧灼，见她虽然疲惫，但精神尚可，微微颔首。
“平身。”女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邙山之事，朕已知晓。你们做得很好，尤其是烬儿，临危不乱，处置果决。”
“儿臣份内之事。”萧烬垂眸道。
“份内之事？”女皇轻轻重复了一句，踱步走到御案前，拿起一份密报，“粉碎北狄精锐突袭，截获颠覆国本的阴谋，揪出潜伏数十年的敌酋……这若只是份内之事，那我南晏满朝文武，岂不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萧灼忍不住开口：“母皇，那忘忧老贼……”
“朕知道。”女皇打断她，将密报放下，“药圣忘忧，实为北狄‘鹞鹰’，朕……也很意外。”她说“意外”二字时，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萧烬的心却微微一沉。母皇的反应太过平静，这不合常理。以母皇的精明，对忘忧此人，当真毫无防备？还是说……
女皇的目光再次落在萧烬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烬儿，经此一事，你有何感想？”
萧烬抬起头，迎上母皇的目光，坦然道：“儿臣以为，信任需有度，敬畏当存心。过往儿臣过于依赖经验与情感，险些酿成大祸。日后，当更重实证，明辨忠奸，时刻谨记，国之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好恶。”
女皇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缓缓道：“代价虽沉重，但你能悟至此，朕心甚慰。这才是未来帝王应有的心性。”她话锋一转，“可知朕为何急召你们回京？”
“可是为祭天大典与……清剿残敌？”萧烬试探道。
“祭天大典照常举行。”女皇语气决断，“非但要举行，还要办得比以往更隆重。朕要让天下人看看，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看，南晏的天，塌不下来！”
她走到萧烬面前，目光如炬：“至于清剿残敌……‘鹞鹰’昨夜于邙山逃脱后，并未远遁，反而……潜回了金陵。”
什么？！萧烬和萧灼俱是一惊。
“他竟敢回来？！”萧灼失声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也确实差点成功了。”女皇冷笑一声，“他利用一处我们尚未查知的秘密据点躲藏，并试图联系最后几个死士，做最后一搏，目标……直指紫宸殿。”
女皇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那……”萧烬的心提了起来。
“朕既已知晓，岂能容他放肆？”女皇拂袖，转身走向龙椅，姿态从容，“一个时辰前，朕已亲自下令，影卫倾巢而出，已将那个据点团团围住。此刻，想必……已经清理干净了。”
萧烬瞬间明白了。母皇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之所以急着召她们回来，并非京城局势失控，而是要确保她们的安全，并且……亲自为这件事做一个了断，同时也给她和姐姐……尤其是给她，上一课。
“忘忧……死了？”萧烬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女皇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负隅顽抗，已被格杀。尸体稍后会送至仵作处验明正身。”她顿了顿，补充道，“朕知道，他毕竟曾是你师尊。但他选择这条路时，便已不配为人师表。烬儿，你可明白？”
萧烬沉默了片刻，缓缓跪下：“儿臣明白。国法如山，私情难越。他对儿臣有授业之恩，但于国有叛国弑君之罪，万死难赎其咎。儿臣……并无异议。”
心中那最后一点复杂的情绪，也随着母皇这番话和那句“格杀”而彻底沉淀、冷却。是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她曾敬仰的是那个仁心圣手的药圣，而非这个为复仇不惜毁灭一切的“鹞鹰”。
女皇看着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欣慰与……不易察觉的心疼。
“起来吧。”女皇语气缓和了些，“经此一役，北狄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无力再发动大规模侵袭。但其狼子野心不死，边关仍需警惕。灼儿。”
“儿臣在！”萧灼立刻挺直腰板。
“朕拟擢升你为镇北将军，总领北境三军防务，待祭天大典后，便即刻赴任。你可能替朕守好国门？”
萧灼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脸颊泛红，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儿臣必不负母皇所托！定叫北狄铁骑，再不敢南下一步！”
“好！”女皇点头，又看向萧烬，“烬儿。”
“儿臣在。”
“朝中经此动荡，需重整吏治，安抚人心。祭天大典之后，朕会下旨，命你监国，参理朝政。你可能替朕稳住这朝堂江山？”
萧烬深吸一口气，同样跪下行礼，声音沉稳坚定：“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母皇信任！”
“都起来吧。”女皇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放松的笑意，“都长大了。去看看你们父君吧，他担心得很。明日祭天大典，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
“是，母皇。”姐妹二人齐声应道，退出了紫宸殿。
殿外，华灯初上，星河欲转。
萧灼兴奋地揽住妹妹的肩膀：“烬儿！你听到了吗！镇北将军！我可以去北境了！”她忽然又想到什么，压低声音，“不过监国啊……以后岂不是要天天对着那些老古板奏折？辛苦你了……”
萧烬看着姐姐灿烂的笑容，心中那份沉重也稍稍消散，微微一笑：“无妨。姐姐守护疆土，我守护朝堂，本就是你我该走的路。”
只是这条路，注定充满了挑战与责任。但她已不再彷徨。
回到临时安置的宫殿，萧烬却并未立刻去休息，而是转向偏殿。
偏殿中，凌澈正与一名听雨楼属下低声交代着什么，见萧烬进来，立刻挥手让属下退下。
“殿下。”
“京城局势已定，‘鹞鹰’伏诛。”萧烬言简意赅。
凌澈并不意外，只是松了口气：“陛下圣明。”他顿了顿，看向萧烬，“殿下……还好吗？”
萧烬知道他所指为何，轻轻颔首：“无碍。经此一事，看得更清楚了些。”她话题一转，“听雨楼此次损失不小，抚恤之事，需尽快处理。后续与朝廷的合作……”
“凌某明白，已着手安排。”凌澈道，“听雨楼既选择站在殿下这边，自当竭尽全力。”
“多谢。”萧烬真诚道。若非听雨楼的情报和凌澈的及时支援，邙山之战结果难料。
这时，谢凛也从殿外走进，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色虽仍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他看到萧烬，脚步微顿。
萧烬目光落在他身上：“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赐药。”谢凛拱手，语气依旧简洁。
凌澈看看两人，识趣地拱手：“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凌某先去处理楼中事务。”
偏殿内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明日祭天大典，守卫必然森严，但你……”萧烬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让他小心？他似乎从不知小心为何物。
“我会在。”谢凛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坚定，“在你身边。”
无需多言，四个字已足够。
萧烬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执着与守护，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仿佛也被驱散。她轻轻吸了口气，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好。”
夜色渐深，金陵城却并未沉睡，仍在为明日的盛典做最后的准备。而暗流的汹涌，似乎已随着“鹞鹰”的覆灭而暂时平息。
但真的平息了吗？
萧烬站在窗前，望着皇城远处那依稀可见的、为祭天而搭建的高台轮廓。
凤唳九霄，尘埃看似落定。
然而，她总觉得，忘忧的死，似乎太过轻易。以他的心机和手段，当真没有后手？北狄的野心，真的会就此收敛吗？
还有谢凛……他究竟是谁？那双偶尔流露出深重痛苦与仇恨的眼睛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故事？
一切的答案，或许要等到明日之后，才能真正揭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