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凤浴血火与初心不忘
铁壁城在经历一夜惊心动魄的守城战后,迎来了一个相对平静却暗流汹涌的黎明。
晨光熹微,照亮了城头斑驳的血迹、破损的垛口,以及倚着城墙短暂休憩的士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和焦糊气味,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废墟之上艰难地重建。
南宫昭经过一夜紧急调息,内力恢复了三四成,那诡异的暗伤也被暂时强行压制下去。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未戴面纱,苍白的面容上那双过于沉静锐利的眸子,成为了她此刻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她不需要再刻意伪装病弱,经此一夜,铁壁城内无人再会将她与那个深宫病公主联系在一起。
她首先去查看了伤员安置处。临时征用的几处大宅院内,伤兵满营,呻吟声不绝于耳,军医和城内被征集来的郎中们忙得脚不沾地,缺药少械的情况十分严重。
南宫昭的出现,让原本嘈杂的院落瞬间安静了不少。伤兵们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都躺着,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清冷,却自带一股安抚的力量。她快步走到一个伤势最重的士兵榻前,那士兵腹部被剖开,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仅凭一股意志力吊着气,军医在一旁摇头,已是束手无策。
南宫昭二话不说,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各式各样精细的银针、小刀、以及数种颜色奇异的药膏药粉。
“按住他。”她冷静下令。
旁边两名幽冥坊属下立刻上前,稳稳按住伤兵的肩膀和双腿。
南宫昭手法快如鬼魅,清创、缝合、上药……动作流畅精准得令人眼花缭乱,那双执惯了杀人暗器的手,做起救人之事竟也如此稳当高效。她甚至动用了一丝精纯的内力,护住伤兵心脉,刺激其生机。
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原本已被判了死刑的士兵,呼吸竟然平稳了不少,虽然依旧昏迷,但明显有了生的希望。
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军医、伤兵还是帮忙的百姓,都惊呆了,看向南宫昭的目光如同看待神迹。
“按照这个方子,去熬药。”南宫昭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老军医,“缺少的这几味主药,到我随行的马车里去取。”她的马车里,藏着不少幽冥坊和天机阁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是…是!多谢钦差大人!多谢大人!”老军医激动得声音发颤,噗通跪下磕了个头,才赶紧跑去抓药。
南宫昭起身,目光扫过满营伤兵,对随后赶来的赵阔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伤员。所需药物,优先供给。阵亡将士,统计名册,厚加抚恤,立碑纪念。”
“末将遵命!”赵阔看着她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敬畏,更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折服。这位钦差,杀伐果断时如修罗降世,救死扶伤时又似菩萨低眉,实在深不可测。
走出伤员处,南宫昭又去查看了粮草仓和军械库。
刘坤的私库已被抄没,确实搜出不少粮食和金银,但相对于全城军民和守军的需求,仍是杯水车薪。军械损耗更是严重,箭矢所剩无几,滚木擂石急需补充。
“将军,组织城中百姓,拆毁无人居住的房屋,获取木石。召集工匠,日夜赶制箭矢。派人出城,搜寻狄军溃退时可能遗落的兵甲箭矢。”南宫昭下达指令,条理清晰,“至于粮食……‘借’粮的队伍,派出去了吗?”
“已经派出三队人手,由末将的心腹和大人您的部下带领,前往附近三个最大的庄园。”赵阔低声道,“只是……那些豪强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南宫昭眼神一冷,“告诉他们,肯借,我南宫昭承他一份情,按市价结算,将来必有所报。若不肯……”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寒意:“那便是通敌资敌,与刘坤同罪。铁壁城若破,北狄铁蹄之下,他们以为能独善其身?是倾家荡产还是满门抄斩,让他们自己选。”
赵阔心中一寒,立刻应道:“末将明白!”
他此刻无比庆幸,这位钦差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其手段之老辣果决,心思之缜密狠戾,远超他的年纪和外表。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已是日上三竿。 南宫昭回到临时居所,略感疲惫,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她摊开北疆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过铁壁城周边地形以及更广阔的北境疆域。
铁壁城虽暂稳,但仍是孤城。北狄主力未受重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朝廷援军无望,甚至背后还有冷箭。她不能坐困愁城。
“传令天机阁,”她對侍立一旁的幽冥坊下属道,“我要北狄王庭最新动向,各部族之间是否有矛盾可利用。另外,严密监控京城方向,尤其是兵部和户部的动静,任何关于北疆的粮草调拨、军队调动信息,第一时间报我。”
“是!”
“还有,”南宫昭指尖点在地图上几个点,“派人秘密接触这些军镇的守将,试探他们的态度。尤其是……曾经受过外祖父恩惠的那些。”
“属下即刻去办。”
下属领命而去。南宫昭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幽深。她知道,仅凭铁壁一城和这点人马,想要扭转整个北疆战局,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必须撬动更大的力量,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人。
就在这时,一段深埋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是她离开北境回京的前夜】
外祖父没有像往常一样督促她练功,而是带她登上了将军府最高的瞭望台。夜风吹拂,星空低垂,仿佛伸手可及。脚下,是万家灯火和远处连绵的军营。
“昭昭,明天你就要回那个地方了。”外祖父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手按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力量沉重,“外公不能一直护着你了。往后,凡事要靠自己。”
她仰着头,看着外公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刚毅又有些落寞的侧脸,似懂非懂。
“你看这北境,”外祖父指着远方无垠的黑暗,“看着很大,很吓人,是不是?但其实,它是由一个个堡垒,一队队士兵,一个个相信你能带领他们活下去的人组成的。”
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打仗,不光是拼命。更是要让人心向你。要让跟着你的人觉得,跟着你有奔头,能活,能赢!有时候,你退一步,可能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所以,该狠的时候,绝不能心软。但该护着的时候,豁出命去,也得护住了!”
“那……怎么才能让人心向我呢?”她小声问。
“怎么做?”外祖父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苦涩,更多的是坚韧,“很简单,也很难。把他们当人看。把他们当你的手足弟兄看。有功赏,有过罚,公平公正。危险的时候,你站在他们前面!吃肉的时候,别忘了给他们喝汤。”
他叹了口气,“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觉得小兵们的命不值钱。但他们忘了,江山,是这些‘不值钱’的人,用命堆起来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
那时的她,并不完全理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深意。但现在,她站在铁壁城的废墟之上,看着那些为她拼杀、因她而获得生机的士兵和百姓,她忽然明白了。
权力不是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和守护。她要复仇,要平反,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就不能只靠幽冥坊和天机阁的暗中力量,她必须走到明处,汇聚这“水”的力量,才能掀翻那艘腐朽的“舟”!
“大人,”赵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兴奋,“好消息!出去‘借’粮的第一队人马回来了!带回了不少粮食!那个李家庄的李员外,起初还推三阻四,带队的老徐按您的意思,直接绑了他最宝贝的儿子,他立马就乖乖开仓了!还额外‘捐’了五百两白银劳军!”
南宫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嘲。果然,非常之时,需用非常手段。
“粮食入库,银钱分发给守城将士和阵亡者家属。告诉老徐,做得不错,但下不为例。下次,先礼后兵,把道理讲清楚,若再冥顽不灵,再动手不迟。”她并非嗜杀之人,恩威并施,方是长久之道。
“是!”赵阔如今对她已是言听计从。
下午,南宫昭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却又无比振奋人心的事。
她亲自登上了还在清理修缮的东门城楼,并且,没有戴面纱。
阳光下,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显示着她的疲惫,但她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她让赵阔集合了所有还能行动的士兵,甚至包括一些闻讯赶来的百姓。
数千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好奇、敬畏、感激。
南宫昭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带着伤痕和疲惫的脸庞。她运起内力,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城楼区域:
“将士们!铁壁城的乡亲们!”
场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知道,大家很累,很怕,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朝廷的援军在哪里?我不知道。粮草还能吃几天?我知道,不多。”
她没有粉饰太平,直接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让下面的人群出现了一丝骚动和不安。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能守住这座城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我们手里的刀,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
“我知道,有人会说,我们人少,我们缺粮,我们打不过。”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我告诉你们!昨天夜里,冲上城头的狄兵,是谁砍下去的?是你们!那个想要开城投敌的刘坤,是谁抓住的?是你们!那个狄军主帅,是谁一箭射下去的?是你们中的勇士,配合本官,做到的!”
她没有居功,而是将功劳归于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
“我们确实人少,但我们不怕死!我们缺粮,但我们在想办法!北狄人多,但他们怕死!他们为什么退?因为他们被我们打怕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染力和煽动性:
“这座城,不是他皇帝老儿的城!是我们自己的家!是我们用血换来的地方!林擎天老将军在天上看着我们!无数战死的弟兄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能怂吗?能把这用命换来的地方,再拱手送给狄人吗?!”
“不能!!”下方的人群被彻底点燃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士兵们用力捶打着胸脯,百姓们激动得满脸通红!
“好!”南宫昭猛地一挥手,“那我南宫昭今天就在这里,对天起誓!我与铁壁城共存亡!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肯战的弟兄!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相信我的百姓!”
她顿了顿,声音沉缓却无比坚定:“从今日起,所有守城将士,饷银加倍!顿顿有肉!所有战死者,抚恤翻倍,父母妻儿,由我南宫昭一力奉养!所有受伤弟兄,竭尽全力救治!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她猛地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一支长箭,双手用力一折!
“咔嚓!”长箭应声而断!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更加狂热的欢呼和呐喊!
“愿为钦差大人效死!!”
“誓死守住铁壁城!!”
人心,在这一刻,彻底凝聚!
赵阔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下、以一己之力点燃全城士气的玄色身影,虎目含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林家,有后了!北疆,有救了!
南宫昭感受着脚下城楼的震动,听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心中却异常平静。
外公,你看到了吗?
昭昭没有用你教的武功去欺压弱小,我在用你教给我的信念,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
这,或许才是力量真正的意义。
然而,就在全城士气高昂之际,一骑快马却疯狂地从南门奔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报——!钦差大人!赵将军!不好了!北狄……北狄大军并未远遁!他们绕过了铁壁城,直奔百里外的朔风城去了!朔风城守将派人杀出重围前来求援!言……言若无人救援,朔风城旦夕可破!”
消息传来,如同冷水泼入沸油,刚刚高涨的士气瞬间蒙上一层阴影!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城楼上那道玄色身影。
救援?铁壁城自身难保,如何救援?不救?朔风城亦是北疆门户,一旦有失,铁壁城将彻底孤悬敌后!
南宫昭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好一个北狄!好一招围点打援!或者说,是逼她做出选择?
她缓缓闭上眼,脑中飞速权衡。仅仅一瞬,她再次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赵将军!”
“末将在!”
“点齐城内所有骑兵,轻装上阵!随我出发,驰援朔风城!”
全场哗然!赵阔也惊呆了:“大人!城内骑兵不足五百!且您……”
“执行命令!”南宫昭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铁壁城防务,交由你全权负责!守好家,等我回来!”
她不知道此行能否成功,但她知道,绝不能坐视朔风城被破!北疆防线,唇亡齿寒!
而且,她隐隐有种直觉,北狄此举,或许并非单纯军事行动那么简单。
她没有时间多想。
下一刻,她已转身,快步走下城楼。
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凤浴血火,其羽不焦。
初心不忘,方担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