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残梦如刃与京城暗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寒风也愈发刺骨。
铁壁城头,南宫昭已然换上了一身利于夜行的深灰色劲装,长发紧束,未戴面纱,苍白的面容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她身后,是十名同样装束、气息沉凝如渊的幽冥坊精锐,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利刃。
赵阔匆匆赶来,虎目中还带着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他得知南宫昭要亲自冒险回京,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敬佩。
“大人,此行凶险异常,还是让末将派一队好手……”
“不必。”南宫昭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铁壁城需要每一份力量。京城之事,非我亲自处理不可。守好这里,等我回来。”
她的目光扫过城下正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的侧门,以及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若……若一个月内没有我的消息,或京城有惊天变故传来,将军可自行决断,或固守,或……另寻出路。”这是最坏的打算。
赵阔心中一凛,重重抱拳:“末将誓与铁壁城共存亡!等大人凯旋!”
南宫昭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用血火初步淬炼过的城池,转身,毫不犹豫地步入黑暗。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紧随。
马蹄包裹厚布,奔驰在荒原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 寒风刮过耳畔,如刀似割。南宫昭伏低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微弱天光勾勒出的起伏地形,大脑飞速运转,规划着最快捷且隐蔽的回京路线。
然而,极致的速度和寂静,反而让人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甚至……难以控制。
那场短暂而美好的梦境,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寻隙钻入她的脑海。
【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
……是御书房。小小的她趴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边,踮着脚尖,看父皇批阅奏折。父皇心情似乎很好,将她抱到膝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南宫昭”。
“昭者,日月明也。朕的昭昭,以后要像日月一样,光明磊落,普照我天宸山河。”父皇的声音温和,带着她当时无法理解的期望。龙涎香和墨香混合的气息,包裹着她,那是属于“父亲”的安全感。
……
……是母后的长春宫。她感染风寒,咳嗽不止。母后彻夜不眠地守在她榻前,亲自喂药,用浸湿的温毛巾敷她的额头,哼着轻柔的江南小调。哥哥们被勒令不准打扰,却偷偷趴在窗棂外看她,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
……
……是外祖父凯旋回京,将她高高抛起又接住,扎人的胡茬蹭着她的脸蛋,带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欢快的笑声。他献宝似的拿出从北狄王庭缴获的、据说是用雪山明珠串成的项链,戴在她脖子上,说:“咱们昭昭,配得上天下最好的东西!”
……
那些画面,鲜活、温暖、充满了爱与光明。与她后来所经历的冷宫残羹、兄弟欺辱、父皇漠视、母后悲逝、外祖父血染沙场……形成了极致而残忍的对比。
为什么?
曾经那样抱过她的父亲,为何后来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欺凌而无动于衷?甚至默许、纵容?为何能对母后那般绝情?为何能对外祖父那般猜忌,乃至狠下杀手?
难道最初的疼爱,都只是演戏?只是为了稳住林家?还是说……后来发生了什么,让那份本就脆弱的温情彻底变质?
“大人,前方三里,有微弱火光,似有小队人马扎营。” 前方探路的斥候无声返回,低声禀报,打断了南宫昭翻腾的思绪。
她猛地勒住马缰,所有软弱的回忆瞬间被强行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眼神恢复冰寒锐利。
“人数?装扮?可能身份?”
“约二十人,营地隐蔽,看似商队,但守卫方位极讲章法,不像普通行商。马匹蹄铁磨损程度,更似长途疾驰所致。”
北狄精锐小队?还是……其他势力?
南宫昭眸光一闪:“绕开?还是……”她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非常时期,宁错杀,不放过。
斥候略一迟疑:“对方似乎也很警惕,属下无法再靠近。但其营地所在,是我们绕过黑风峡、通往官道的必经之路附近。”
避不开。
南宫昭没有丝毫犹豫:“潜行靠近,听我指令行动。若无异动,放其过去。若遇阻拦或身份可疑,格杀勿论!”
“是!”
十一人如同融化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散入荒野枯草之中,向着那点微弱的火光潜行而去。
靠近至一里左右,已能隐约听到营地方向传来的细微声响,并非交谈,更像是……金属轻微碰撞的规律声响,以及一种极有韵律的、仿佛与呼吸融合在一起的吐纳声。
是高手!而且是在练功或者警戒的高手!
南宫昭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伏低身形,屏息凝神。她亲自如同狸猫般向前蹿出数十米,借助一处土坡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背风处,果然扎着一个小巧却戒备森严的营地。十几人围坐在篝火旁,沉默地擦拭兵刃或调息,动作干练,眼神精悍。他们的衣着确实是天宸商旅打扮,但那种经年累月形成的、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彪悍气息,以及偶尔抬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野性光芒,绝非商人所有。
更重要的是,南宫昭的目光锁定在营地边缘一个独立的身影上。那人并未坐在火旁,而是背对众人,面对黑暗荒野,正在缓缓打着一套拳法。动作看似缓慢柔和,但每一式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周身气流随之微微鼓荡,显然内力极为精深。
就在那人一个侧身换掌的瞬间,借着篝火的光芒,南宫昭清晰地看到,他裸露的手腕内侧,有一个青黑色的狼头刺青!
北狄王庭金狼卫的标志!
果然是他们!赫连屠的队伍!他们竟真的潜入了这里!看方向,确实是直奔京城!
就在此时,那打拳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停,犀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南宫昭藏身的土坡!
“有动静!”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低沉,却瞬间惊动了整个营地!所有“商旅”瞬间弹起,兵刃出鞘,动作快如闪电,瞬间结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小型战阵!
好敏锐的直觉!南宫昭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对方首领的实力,恐怕远超预估!
退,已不可能。一旦让对方警觉遁走,再想在这茫茫北境追踪这样一队精锐,难如登天!
必须速战速决!
电光火石间,南宫昭已做出决断。她猛地站起身,并非逃跑,而是如同暗夜修罗般,直接从那土坡上显露出身形!同时,三枚玄铁刀片已夹在指尖!
“杀!”没有任何废话,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幽冥坊精锐如同得到号令的群狼,无声无息地从不同方向猛地扑向营地!弩箭破空声、短刃出鞘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手腕有刺青的首领,赫然正是北狄第一高手“鬼狼”赫连屠!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追踪者如此果决狠辣,而且实力如此之强!但他身经百战,反应快得惊人,猛地一脚踢起地上一块盾牌似的冻土块,挡住最先射来的几支弩箭,身体借势向后暴退,同时发出一声凄厉如狼嚎的长啸!
“结阵!突围!向东南!”他竟丝毫不恋战,第一时间选择撤退!
训练有素的北狄精锐立刻收缩,刀光剑影瞬间与扑来的幽冥坊好手绞杀在一起!一时间,金铁交鸣声、闷哼声、惨叫声骤然响起!
南宫昭的目标只有赫连屠!她身形如电,避开两名拦截的狄兵,手中刀片疾射而出,直取赫连屠后心与双腿要害!
赫连屠仿佛背后长眼,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片,但速度终究慢了一瞬!一名幽冥坊好手趁机欺近,淬毒的短匕划向他的肋下!
“嗤啦!”衣帛破裂,赫连屠肋下被划开一道血口,但他竟浑不在意,反手一拳,带着狂暴的气劲,直接将那名好手震得吐血倒飞出去!
好强的横练功夫!南宫昭瞳孔微缩,指尖再次扣住刀片,正要追击——
突然!
赫连屠在击退敌人的间隙,猛地回头,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凶光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南宫昭冰冷的视线!
四目相对!
赫连屠的脸上猛地浮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混合了惊讶、疑惑、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另一侧一名幽冥坊好手掷出的飞爪已到面前!他不得不挥刀格挡!
“铛!”火星四溅!
赫连屠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南宫昭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下一刻,他再不犹豫,猛地掷出几枚烟雾弹似的球体!
“嘭!嘭!嘭!”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小战场!
“小心毒烟!”南宫昭厉声喝道,同时屏住呼吸,袖中飞索射出,缠住不远处一棵枯树,身体借力急速向后飞退!
烟雾中传来几声狄兵的惨叫和倒地声,显然他们用了无差别的毒烟手段来自保和突围。
待得烟雾被寒风吹散些许,原地只剩下七八具北狄精锐的尸体,以及两名被毒烟所伤、正在运功逼毒的幽冥坊好手。赫连屠和其余十余名狄兵,已然不见踪影!只有东南方向传来迅速远去的马蹄声!
“追!”南宫昭抹去溅到脸颊上的一滴鲜血,声音冷冽如冰。赫连屠最后那个眼神,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他一定认出了什么!或者……知道什么关于她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绝不能放他走!
然而,就在她刚要动身之际,体内那一直被她强行压制的暗伤,因方才瞬间的剧烈调动内力而猛然爆发!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猛地从丹田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呃!”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竟险些从马上栽落!
“大人!”身旁的巽风急忙扶住她。
“没事……”南宫昭咬牙,强行运转内力压制那股肆虐的寒毒,但速度已然慢了下来。赫连屠等人借着毒烟和熟悉地形,早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马蹄声也渐不可闻。
终究……还是让他跑了。
南宫昭望着东南方向,目光沉郁得可怕。赫连屠逃脱,意味着京城那边未知的危机又增添了一重变数。而他那个诡异的眼神,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冰凉刺骨的手指。童年的美梦,现实的残酷,未愈的伤势,诡异的敌人,京城的迷雾……一切交织在一起,如同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吞噬。
但下一刻,她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她彻底驱散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波动。
不能倒下。
她的路,从来都是荆棘密布。
梦再美,也是假的。伤再痛,也要忍着。敌人再诡异,也要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寒风,直起身,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清理战场,检查尸体,搜寻有无线索。救治伤员,即刻出发,改变路线,全速赶回京城!”
赫连屠,不管你知道什么,不管你去京城有何目的。
我们,京城再见。
那时,便是你的死期!
凤眸之中,残梦如刃,淬冰之心,愈寒愈坚。
前方的路,通往权力与复仇的核心,也通往更深、更黑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