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藏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云雾是它的门帘,终年不散的药香是它的呼吸。
谷口立着块青灰色的巨石,石上爬满了垂盆草,草叶间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据说百年前谷主在此试药,药渣落进石缝,便长出了这能治百毒的灵草。
往里走,脚下是经年累月被药汁浸透的青石板,踩上去软乎乎的,像是踩着陈年的药棉,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苦,那是当归混着蜜炙甘草的味道。
晨曦微露,月离昭华迎着微露踏入药王谷。
刚入谷中,一道挺拔的身影便直直立立于青石小径旁。
那人青衫广袖沾着星点晨露,腰间悬着枚刻满药纹的墨玉牌,见月离昭华来,墨发下的眼眸亮了亮,抬脚向她走来,声音清润如晨溪“昭华,你回来了。”
月离昭华抬眸望向他,瞳眸之中没有平静无波澜,声音清淡不带一丝情绪。
“你怎么在这儿?”
他脚步微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墨玉牌的纹路,晨露顺着青衫下摆滴落在青石上,晕开小小的湿痕。眼底的光亮淡了些,却仍带着温和笑意,声音轻得像怕惊散谷间晨雾:“两日前便听苏堇说你今日会回,想着你一路奔波,便在这儿等了,昭华,你去那里了?”
“两个月没见到你了。”后面这句话,却只敢放于心中,不曾表露人前。
“这是我的事,大师兄你越界了。”
他指尖摩挲墨玉牌的动作猛地僵住,青衫上的晨露似也落得更急,在青石上积成一小滩水迹。
方才还带着暖意的笑意从眼底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几分无措,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声音比之前更低,像被晨风吹得发颤:“是……是我逾矩了。”
说罢,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摆,连带着悬在腰间的墨玉牌都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却再没敢多问一个字,怯怯开口道“师父想你了。”
月离昭华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瞳眸里那片平静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却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声音依旧清淡,只是尾音莫名轻了些:“知道了。”
她抬步越过他往谷内走,青石板上的晨露被鞋底碾过,留下浅浅的湿痕。走了两步,却又顿住,没有回头,只淡淡补了句“日后,不必在此等候。”
风卷着谷间的草药香掠过,他攥着衣摆的手松了松,墨玉牌的细碎声响也停了,只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无措又添了几分落寞,喉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踏入谷内,晨雾尚未散尽,如轻纱般缠在连片药田的枝叶间。薄荷与甘草的清苦混着野菊的淡香漫在空气里,吸一口便觉沁凉浸到肺腑。
青石小径旁的溪涧泛着碎银般的光,水流撞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溅起的水珠沾在溪边垂落的藤蔓上,顺着嫩绿的叶尖滚成小珠。远处竹楼的檐角垂着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混着药圃里传来的几声虫鸣,倒让这晨谷更显清幽。
月离昭华脚步未停,朝着恩师的居所走去。
穿过石廊壁,指尖不经意擦过壁上攀附的绿苔,凉意顺着指尖漫开。壁间嵌着的琉璃片沾着晨露,将透过廊顶缝隙漏下的晨光折射成细碎光斑,落在她素色裙摆上,随脚步轻轻晃荡。
廊尽头飘来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混着灶间飘出的淡淡水汽——那是恩师常年熬煮药膳的味道。转过最后一道廊柱,便见竹制的屋门虚掩着,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屋内案上摊开的药草图谱。
一道倩影适时出现,严严实实的挡在那必经之路。
“怎么又来一个,烦人”月离昭华心中不免吐槽。
“大师兄,你就是出去等她的。”
月离昭华脚步一顿,抬眸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鹅黄衣裙,鬓边别着朵新鲜的雏菊,正是同门的师姐林霜雁。
昭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没打算搭话,只侧身想从旁绕过。
林霜雁却往前挪了半步,依旧挡得严实,目光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大师兄楚惊澜,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大师兄,前几日我说想跟你学辨识草药,你说要忙;方才我去药圃找你,却见你站在谷口吹风——原是特意来等她的?”
“和你无关,昭华,你快进去吧。”楚惊澜冷漠的开口,不带一丝温度。
风卷着廊下的铜铃声飘来,月离昭华垂眸看着地面上交错的光影,指尖又蜷了蜷,只觉得这原本清幽的谷中,忽然多了几分让人烦躁的喧嚣。
昭华不想理会眼前的两人,侧身欲从身边而过,忽地,一道掌风夹着灵力朝她迎面袭来。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被侧后方之人拦了下来。
“五师妹你干什么,记住你的身份,昭华是少谷主,你敢对少谷主不敬。”
掌风裹挟的灵力擦着衣摆掠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月离昭华尚未抬眸,便见楚惊澜已挡在她身前,广袖翻飞间,将那道灵力稳稳卸去。
林霜雁被震得后退半步,鹅黄裙摆扫过地面的青苔,眼底满是不甘:“大师兄!她不过是……”
“住口。”楚惊澜打断她的话,声音依旧冷淡,却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严肃,“昭华是师父亲定的少谷主,再敢对她动手,便按谷规处置。”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月离昭华身上时,语气稍缓:“你先去见师父,这里我来处理。”
月离昭华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一旁气红了脸的林霜雁,忍不住心中翻白眼。
神经病一个。
抬脚径直转身朝着竹屋的方向走去,在与林霜雁擦肩而过之时忍不住讥讽道“五师姐要是脑子不好使便去看看脑子,毕竟医者不自医。”
这话像根细针,狠狠扎在林霜雁心上。她脸色瞬间由红转青,攥着裙摆的手青筋都冒了出来,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楚惊澜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月离昭华没再看她一眼,脚步声清脆地落在青石上,将身后二人远远的甩开。
竹屋门前,昭华抬手轻叩门板,方才那点讥讽的锐利,早已敛回眼底,只剩一片平静。
屋内传来恩师温和的声音:“是昭华吗?进来吧。”
而身后的廊下,林霜雁望着月离昭华的背影,眼眶憋得发红,却在楚惊澜的注视下,连半句辩解都不敢说,只气得指尖发颤。
推门时,一股混着艾叶与檀香的暖意在鼻尖漫开。竹屋内光线柔和,窗棂旁的竹架上晒着半干的药草,恩师谢函白正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支银毫笔,在泛黄的药谱上细细批注。
“昭华拜见师父。”
听到动静,谢函白抬眸看来,目光落在月离昭华身上时,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刚在廊下,听闻有些喧闹?”
月离昭华走到案边,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药谱,指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味“紫河车”的注解,语气平静:“不过是五师姐闹了点小脾气,师父不必挂心。”
谢函白放下笔,取过一旁温着的茶盏递过去,指尖带着常年制药留下的薄茧:“你性子温柔,从不计较,这点为师是知道的。”
月离昭华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指腹漫开。她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浅碧茶汤,轻声道:“师父过誉了,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犯不着放在心上。”
谢函白望着她恬静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拿起案上的药谱往前推了推:“今日回来,可是有事需要为师帮忙?”
月离昭华握着茶盏的手指微顿,抬眸时眼底褪去了方才对林霜雁的冷意,多了几分认真:“确实有一事想求师父。”
“哦,说来听听。”
她将茶盏轻放在案上,淡淡开口道“师父,我想去藏书阁看看。”
谢函白闻言微怔,随即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眼底浮起几分笑意:“你往日里总说藏书阁的古籍晦涩,今日怎突然想去了?”
月离昭华垂眸看着案上散落的药渣,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就是前些日子见着几株异常的草木,药典里查不到记载,想着藏书阁或许有更古早的医书,能寻到些线索。”
谢函白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刻着“药”字的木牌递过去:“藏书阁没有令牌进不去,拿着这个令牌便能开启藏书阁。”
月离昭华伸手接过木牌,指尖触到牌面细腻的纹路,冰凉的木质感里透着几分古朴。
她将木牌轻轻攥在掌心,抬眸时眼底添了几分感激:“多谢师父。”
谢函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温声叮嘱:“藏书阁的古籍繁杂多样,翻找时莫急。若遇着看不懂的字句,也不必硬钻,回来告诉为师,再一同琢磨。”
她轻轻应了声“好”,又拿起案上的茶盏将剩余的茶汤饮尽,才捧着木牌起身:“那弟子先去藏书阁了,师父再见。”说罢,脚步轻缓地退出了竹屋,转身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