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别墅坐落在城郊的富人区，独门独院，灯火通明。
出租车缓缓停在雕花铁门外，林婉仪付了钱，和傅中庭一前一后地走下车。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着院子里的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婉仪正准备按门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内停车场，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辆黑色的，造型夸张的美式越野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车头狰狞，在庭院灯光的照射下，透着一股子蛮横。
傅中庭察觉到她的停顿，侧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何事？”
林婉仪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是……是舅舅的车。”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林倾倾留下的札记里，对这个舅舅王国华的印象很不好。他是父亲公司的股东之一，但他和倾倾父亲已经很多年不怎么来往了。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类型。今天他突然过来，肯定没好事。”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是一种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
这感觉就如同平静的湖面下，突然有一头巨兽睁开了眼睛，搅动起浑浊的暗流，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一阵阵发慌。
傅中庭闻言，目光也投向了那辆霸道的越野车。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院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进去看看便知。”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透着一股坚定的沉静，莫名地安抚了林婉仪慌乱的心。
她点点头，按下了门铃。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出来迎接的是家里的老保姆张妈。
“小姐，姑爷，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先生和……和王先生在里面等好久了。”
张妈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忧虑，一边说一边偷偷朝客厅的方向使眼色。
两人换了鞋，走进客厅。
一股无形的低气压扑面而来。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长长的红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精致的凉菜，但桌边的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动筷子。
林建业端坐在主位上，一张国字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常服，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那沉闷的笃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烦意乱。
而在他的下首，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想必就是王国华。
他身形微胖，梳着油亮的大背头，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丝质衬衫，手腕上戴着一串硕大的佛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暴发户式的油腻和嚣张。
此刻，他也是一脸怒气，身体靠在椅背上，两条腿岔开，一副准备随时跟人干架的姿态。
“小姐，姑爷，快坐快坐，菜都快凉了。”张妈赶紧上前，拉开椅子，试图打破这僵硬的气氛。
林婉仪和傅中庭依言坐下。
王国华瞥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发出一记不屑的冷哼，然后转回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声音又冲又硬。
“姐夫，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这事儿你必须帮我！那条线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拿下来的？现在出了点小岔子，你就想撒手不管了？我告诉你，我要是栽了，你也别想好过！”
傅中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酱牛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他吃得很专注，仿佛对眼前的争吵毫无兴趣，但他的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眼，大脑飞速地运转，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
林建业终于停止了敲桌子，他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王国华：“帮你？我怎么帮你？王国华，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为了拿下那条省际干线的独家陆运权，你敢给交通口的赵处长塞钱！现在好了，人家‘进去了’，纪委的人顺藤摸瓜，迟早要摸到你头上来！你现在不是要我帮你，你是要我跟你一起跳火坑！”
王国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跟着跳了一下。
“什么叫跳火坑！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公司！那条线要是能稳定下来，一年能多赚多少钱你算过没有？再说了，现在这年头，不花钱能办成事吗？我这是正常的业务往来，是活动经费！”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现在赵处长那边出了事，他家里人托话出来，只要给一笔钱去活动活动，打点一下关系，就能把事儿压下去！我这不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吗？你是我姐夫，公司你占大头，这钱你不该出吗？”
傅中庭又夹了一块凉拌海蜇，细细咀嚼着。
听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个叫王国华的蠢货，行贿官员，如今东窗事发，竟不想着如何弥补，反而妄图用更多的钱去继续做违法的事情，甚至还想把林建业也拖下水。
愚不可及。在傅中庭的认知里，这等同于谋逆大罪中的“结党营私，贿赂朝臣”，放在他那个时代，这是要诛九族的。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象牙筷子轻轻搁在了筷枕上。
“啪”的一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让客厅里激烈的争吵停了下来。
林建业和王国华都愕然地看向他。
这个一向被他们，尤其是被王国华视作窝囊废的上门女婿，此刻正襟危坐，神情淡漠，眼神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
傅中庭的目光落在王国华身上，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去自首。”
王国华愣住了，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个教书的穷酸，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傅中庭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律法如山，触之必惩。你本已有错在先，如今非但不思悔改，竟还想着用一个更大的错误去掩盖之前的错误，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掘坟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