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袋里早上林婉仪塞给他的几百块备用金,瞬间变成了负数。
接下来的麻烦,更是五花八门,充满了这个现代社会的荒诞。
他骑着三轮车在小区里穿行,为了躲避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宠物狗,车把不小心刮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儿童自行车。
自行车倒在地上,车头的塑料小风车摔碎了。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立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孩子的父母冲了出来,指着傅中庭的鼻子就是一顿痛骂。
“你怎么骑车的!没长眼睛啊!撞到我儿子怎么办?你看看这车!我儿子最喜欢的风车都碎了!你赔!”
傅中庭看着那辆几乎没什么损伤的自行车,和那个碎掉的、成本绝不超过五块钱的塑料风车,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逻辑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试图理论。
“我并没有撞到孩子,只是车把刮到了车。”
“刮到了也是你的错!你一个大人,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赔钱!这车我们刚买的,三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面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和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傅中-庭再次选择了妥协。
他加了对方的微信,转了三百块过去。
最离谱的,是傍晚时分,他遇到的那个老太太。
他拿着最后一个包裹,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一个看起来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他对面走过来。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老太太突然“哎哟”一声,极其夸张地、缓慢地倒在了地上,手里的拐杖也飞出去老远。
傅中庭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他甚至没有碰到她一根毫毛。
“撞人了!撞人了啊!”老太太躺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干嚎,“我这把老骨头哦!要被撞散架了!哎哟我的腰……”
瞬间,周围遛弯的大爷大妈们都围了上来。
“小伙子,你怎么走路的?把大娘都撞倒了!”
“快扶起来啊!送医院去看看!”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毛手毛脚的!”
傅中庭站在人群的中央,看着那个在地上打滚,中气十足的老太太,他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这种碰瓷的伎俩,在他那个时代,宫门口的混混都不屑于用了。
太低级了。
但他却笑不出来。
他看到周围那些人脸上“正义”的表情,听着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他知道,如果他敢说一句“她是装的”,他会被这群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婉仪的警告再次浮现在耳边:“千万不要跟老人起冲突,有理也说不清,会被‘网暴’的……”
他缓缓蹲下身,看着那个还在卖力表演的老太太。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老太太的哭声都小了一点。
“要多少?”他问。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我……我这腰得去医院拍个片子……你……你给个五百块,医药费,不过分吧?”
傅中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仅剩的钱,都是早上林婉仪硬塞给他的,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他沉默地扫码,转了五百块过去。
收到钱的老太太,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自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捡起拐杖,嘴里嘟囔着“算你识相”,一溜烟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围观的人群,也瞬间作鸟兽散。
只留下傅中庭一个人,站在黄昏的光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几天下来,傅中庭不仅一分钱工资没拿到,还欠了林婉仪一屁股债。
晚上回到家,他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林婉仪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给他递上一杯水。
“今天……怎么样?”
傅中庭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被揉得皱巴巴的收据和扣款单,扔在茶几上。
-800,-1500,-300,-500……
一串串鲜红的数字,像是在嘲笑着他这几天的遭遇。
他转过头,看着林婉仪,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钱。”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
林婉仪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看着傅中庭那张写满了疲惫和压抑的脸,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忽然觉得无比心疼。
她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手机,将自己账户里仅剩的几千块饭钱,全部转到了傅中庭的账户上。
“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傅中庭看着手机上显示的转账信息,没有说谢。
他只是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为了筹措北伐的军饷,他可以不眠不休地跟户部尚书算计到分毫。他想起了登基之后,为了赈济灾民,他可以大笔一挥,从自己的内帑里拨出百万两黄金。他曾为国库的空虚而忧心,为天下黎民的生计而发愁。
可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自己第二天的饭钱,而如此狼狈,如此折腰?
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傅中庭没有辞职。他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那个嘈杂混乱的分拣中心,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穿梭在幸福里小区的楼宇之间。
那些针对他的小动作,依然没有停止。 但渐渐地,它们开始失效了。
那个喜欢撞人的快递员,发现自己再也撞不到傅中庭了。每一次,傅中庭都像背后长了眼睛,总能在他发力的前一刻,以一个极其微小而精准的侧步,轻巧地躲开。好几次,那个快递员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反而一头撞在墙上。
那些故意放在路中间的障碍物,或是突然冲出的孩童,傅中庭总能以一种近乎预判的敏锐,提前减速,完美避开。他的车技,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比在小区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住户还要娴熟。
他甚至摸清了那个碰瓷老太太的活动规律,总能提前规划路线,绕开她“狩猎”的范围。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进入了一片充满陷阱的丛林。一开始他会受伤,会流血,但他学习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他就熟悉了这片丛林的所有规则,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他不再只是被动地派送包裹。
他开始观察,开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