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后,仙族和魔族历经一场空前之战,双方元气大损,彼此约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干犯彼此。
仙族平静了,魔族平静了,人间也稳了。
全染坐在当初为芙莉编织的秋千凳上发呆。
“父亲。”
“父亲。”
闻声而去,他看到念芙和真理。
往事不可回想,一回想就觉得出生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可现在一看,孩子都长大了,各自成了家,也为仙族打下了稳定的根基。
而他,也老了。
“父亲。”真理走到全染面前。
全染抬头,声音有些沙哑,前几天叫阵魔族的时候费了一些力气,对他已是极大的损耗。
“我和念芙约好去看母亲,还说您一定会在,没想到您还没去。”
“嗯,待会。”
“你们都在她那里说了什么?”
念芙侧着头:“就说那些陈年旧事呗,不过最近也有一桩新事,真理的宝宝,我说给母亲听了。”
“是吗?”全染看向真理。
真理挠了挠头,看上去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好说的。”
真理听到脚步声,回头。
念芙先比他出了声:“教母。”
“教母。”
伊娃对着他俩点了个头:“该学习了。”
全染离开千秋凳,站起来,看向伊娃。
“要去看芙莉了?”
“是啊。”
“嗯,去吧,教母在那等你。”
全染有些惊讶,想了想,他点头,拔腿就走。
虽然不比年轻时脚步轻快,可想着些什么,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了。
“你来了。”
还未踏入殿中,他便听到教母的声音。
“教母。”
“嗯,你来。”
教母引他过去,指着晶莹剔透的罐子,道:“没想到这罐子还能滋养灵魂,瞧着看可以几百年前越发干净了。”
全染的心砰砰直跳,答道:“是啊。”
他的激动难以压下去,发出来的声音有点细碎。
“千年快过了,上神应该会给你其他的选择。你求了什么?”
全染想起之前和上神谈的,要么是继续在这一世待着。
要么是去到下一个世界,先去那里等待芙莉,他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教母听到他的选择,缓缓开口:“万一她还不出来呢?你要怎么办?”
他不信她的心这么硬,这么多年,他隔着封灵罐和她说话,他无法相信对方仍旧没有感受到这份爱。
“我相信我的选择。”
教母叹了口气,问:“你不恨她?”
全染摇头:“这么多年,我看到了很多,念芙一开始接触到恶的时候也和芙莉一样恐惧,但是我开导了她,她现在也接受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样貌,有善有恶。我不恨她,相反,我很可怜她,如果在最初的时候有人能够给她多一点爱,或者说是我再给多一点,让她相信忍耐过去就没事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也别把所有的包袱都揽你自己身上。她从小是我教导的,是我带大的,是我求上神不要让她去接触恶的。她最后的选择,多多少少也与我有关。”
教母看向全染,看到他眼里闪现的一丝光芒后,她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你别太乐观。”无可奈何之下,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慢慢地,她走上存放封灵罐的台子去。
“今天,是她自己做决定的日子。早在之前,上神就同意了,给她这些时间让她再好好思考一下。要是她愿意,和你一起去到下一世,也是可以的。可是,要是她不愿意,我还是劝你留在这里,毕竟这里还有你熟悉的人,你感到孤独的时候还能找念芙、真理他们说说话。”
“我不后悔。”
“行......吧。”教母迟疑着,顿了下,深深吸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之后,把盖子打开。
里面的东西发出闪亮的光芒。
全染屏息凝神,心脏就要跳出胸腔,跳出自己的皮肉了。
他把手握成拳头,等着,等着......
封灵罐里的东西除了闪耀着美丽的光芒,没有任何的动静。
“出来吗?”教母在一边小声问道。
全染有些忍不住了,往前,但被教母拦住。
她再次问到:“他为你忍耐了八百多年,你当真忍心再拒绝一次?”
还是没有动静。
教母不再阻拦全染。
刚被拦住的全染,激动的劲儿已经逐渐过去。
他垂着手,走到这个令他有些恼火的罐子面前,可是开口的时候,他自己才发现,纵使很生气,很愤怒,他还是不愿意在可以和她交流的时候给出自己的坏情绪。
“芙莉,下一世你一定会有很好的父母,会有很多的爱,我和上神求过了,他都应允了。你会忘记这一世的一切,到时候我们相遇,一切都会很美好的。”
封灵罐仍旧没有动静。
全染有些怀疑,看向了教母:“是不是坏了?”
教母摇头。
他的气息泄了一半,觉得胃部有点疼。
他忍了忍,转头看向封灵罐,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烧,自己的神识也好像要被夺取了,一切都空空的。
可他还是想做最后的争取,于是他压抑着自己的疼痛,颤抖着发声:“芙莉,你不是想要一起看烟花吗?不是想要一起扶持到老吗?和我一起去吧,去到那里我都能给你的。”
还是没有回应。
他抓住封灵罐,感觉就快可以触及到她的灵魂一般,可是却没有了力气。
“我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明白你的累,这些年有些我看不懂的,无法改变的,我也觉得很疲惫,可是时间让我学会了忍耐。有些恶,有些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这些我都能忍了,可唯独你,已经成了我的执念,我骨子里的疼痛,我真的要受不住了。”
“求求你回应我。”
“求求你,好吗?”
教母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轻轻拍了下全染,让他回头。
全染看到教母递过来一个瓶子和小纸条。
“事已至此,我不跟你说些有的没的,这是芙莉当年塞在孩子襁褓里的药和信。”
全染半信半疑,拆开了看后,手开始颤抖。
“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我原以为这么多年的付出,她大概会为你而心软,可现在看来她其实也没多善良,她不愿意付出,即使你已经为她准备了很好的条件,可她还是不愿意承受活着要经历的苦痛,来见你一面。”
“要说她不善,也不是,这药是她特意为你准备,还让我最好看着你喝下。”
全染拿着药和信的手颤抖得厉害。
教母看着,有些心疼:“喝吧,喝了就把她忘了,那以后你去了另一个世界,总是会遇到另一个合适的人。至于她,你就忘了吧。”
“我......”
全染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蓝色药剂,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等待,就只是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他不甘心。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他还能怎么样?
教母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会儿,苍老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就按着她的意思喝下去吧,这样对你也好。这么多年,我看着你那么辛苦地把两个孩子带大,那么辛苦地为仙族培养后继人,还那么辛苦地和上神求,我看着也心疼啊。”
“我求了那么多次,求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上神还是不让她回心转意?”
“有些求,是妄求,没法说的。”
教母把他手里的蓝色药剂拿过来,打开,送到他嘴边。
“喝吧,就当是为了我也好。在我看来,你也是我的孩子了,我不想看着自己的一个孩子痛苦,到最后还要送另一个孩子痛苦。”
他扭曲着脸接过来,只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了。
“喝吧。”
“喝吧。”
催促的声音不断,他最终拿起来,看着那个封灵罐几秒。
里面的光残忍地闪烁着,他终于明白了命运的无情,于是拿起药剂,一饮而尽。
看着全染吞下去,教母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声音变得缓和:“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啊。”
教母走到封灵罐前,无奈摇摇头,最后道:“我话也送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一会儿,等教母离开,全染跑到一边死命抠着自己的喉咙。
他红着眼睛,死命抠,终是把那蓝色的东西呕了出来。
他咳到感觉自己的胃都要痛死了,最后坐了下来,狼狈看向封灵罐,整个人开始恍惚。
仰着头,他有些无力:“我就是不想忘记你。”
封灵罐里的光顿时消失不见。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站起来,又忽觉眼冒金星。
摇了摇头,从一种晕选的状态下撑回来,他直直朝封灵罐走过去。
“你在吗?在吗?”
他的声音沙哑到不行。
触碰到封灵罐的一刹那,他懵了下,温热的感觉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是你吗?”
“是你吗?”
他一直问着。
一缕白色的烟雾从封灵罐里出来,搭在他的一根手指上。
空灵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下来了。
已经经历了快千年的一生,却不知道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委屈。
“为什么这么傻?”
“我想见你,想见你。”
封灵罐里出来的烟雾越来越多,它们迅速汇集到一起,渐渐地,现出一个隐约的形体。
一会儿, 全染看到了芙莉的模样。
他的眼眶已经红得不像话,脑袋也一阵一阵地疼,可他的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现在,见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俏皮。
全染用手胡乱抹掉眼泪,用哀求的声音对着她道:“求你了,我们下一世见,好吗?”
“如果我说不好呢?”
全染想去抓她的手,但发现抓到的只是空气,烟雾乱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聚集。
“你别乱动。”芙莉的声音有点娇气。
全染的心好似被戳了下,抖了抖身体。
一点点烟雾飘过去,环绕这全染的手指。
“如果你喝了那瓶药剂,我就可以永远不管了,也不再听了,但你居然......嘶......真是让人头疼啊。”
“那你可不可以,可怜可怜我?”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阵风。
等他回过头时,发现芙莉正抱着他。温热的触感袭来。
他欣喜地,用力地回抱了她。
“亲爱的......”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我看过了你忍耐后的样子,我也觉得其实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这种没完没了的忍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是很不容易才求得不必参与这世界的机会,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理解。”
“留下来吧,就让孩子们陪着你,或者和上神求取,丢掉这一世的记忆,然后重新开始,我不值得你记得。”
“不。”
“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其实,但我真的爱过你,只是比起爱你,我可能更爱我自己。”
声音散去,烟雾回归封灵罐,聚拢,又成了通透的光。
外边响起了圣洁的歌声,仙族人开始歌唱,庆祝这未来的和平。
全染望着外边的天光许久,才走向封灵罐,将盖子盖起。
盖子被盖上的一刹那,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仿佛是看着珍宝一样看着罐子,他轻轻抚摸,柔声道:“那我要反悔了,既然这样,我会留下来,继续陪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