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
我像是只会说这三个字。
心里特别憋屈,真是越谨慎,越容易出错。
看着裴良那张写满嫌弃的脸,我知道他说得没错,我眼下确实像个灾星。
或许等吃完四十九天的花瓣能好转些,可现在不是还没吃完吗!
这么一想,我更不敢离裴良太近了。后来碰到秀丽姐聊了几句,街上人挤人,对面卖皮具的摊子还用大喇叭循环播放:“璜贺不是人,老板是王八蛋,带着小姨子跑了,原价几千块的皮包现在统统二十块,二十块,全场二十块!”
简直魔音灌耳!
跟这边台上歌舞演员的表演隔空对决,洗脑循环!
“栩栩,这也太便宜了!”
秀丽姐扯着嗓子喊,“我得过去看看!”
“秀丽姐,我爸说过贪小便宜会吃大亏的!”
我看到不少赶集的人都往皮具摊挤,赶紧大声劝她,“别去看了!二十块哪能买到真皮包!”
肯定是骗人的!
先不说我二嫂买过几万块的包,就连我妈买个普通皮包也要几百块,我多少懂一点。
“哎呀,就去看看嘛,看看又不会吃亏!”
秀丽姐冲我笑笑,转身就挤进人群往对面皮具摊去了。
没办法。
再一回头,许姨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裴良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也待不住,跟许姨打了声招呼,就去了花卉商店。
买了三个长方形的花盆,还有上次退掉的花籽和花肥。
至于土,山上多的是,我去树下随便挖点就够用了。
老板娘认出了我,还问我上回急急忙忙跑进胡同干什么,我不想提那些吓人的事,就含糊地说认错人了。她点点头,又问:“那你哥的手机找到了吗?”
“还没呢。”
提到这个我也发愁,“警察还在查,秀丽姐也跟着着急。”
“这种事搁谁都得着急。”
老板娘摇摇头,“小姑娘,花盆花肥这些你就别自己搬上山了,我家那口子——你叫姨夫就行——他马上回来了,正好闲着,一会儿我让他帮你送到裴大师那儿,他认识路!”
“不用了姨,我自己能拿动的!”
三个花盆都是硬塑料的,摞在一起也不重,两袋花肥正好塞进盆里,我这胳膊可有劲了!
“哎!”
老板娘摆摆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逞强,累着了手酸。上回你哥带你来买花,你想看哪盆他就搬哪盆,一点不让你动手。我虽然不知道你为啥留在裴大师那儿,倒是听市场的冯翠香说你要拜师。咱也不懂你为啥学这个,但一看你就是从小没干过重活,家里照顾得细心,细皮嫩肉的。你哥回去了,就剩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我闺女也在外地上学,看见你我就想起她,在外不容易。别跟姨客气,你姨夫经常帮人送花,以后你需要啥就直接打电话到店里,我让他给你送去,方便!”
“哎,那谢谢姨了。”
她这番话听得我心里暖乎乎的。
没想到小镇消息传得这么快!
市场里的事花店都知道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地方小,很多人拐着弯都沾亲带故。
不说市场里那几位阿姨,这老板娘还认识手机店的秀丽姐呢,知道我的事也不奇怪。
我付了钱,又跟老板娘自我介绍了一下。知道她姓何,我点点头:“行,何姨,那我先走了,以后买花我就给您店里打电话。”
这下算认识了。
以后多来光顾就好。
“好,你慢点啊!”
何姨朝我挥手。
谁知我刚出门,就听见屋里“哎哟!”一声,何姨把一盆发财树撞倒了!
花盆“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正好姨夫进门看见,立马数落她:“你眼睛长哪儿了?那么大一盆树你都能撞倒?!”
我心里一咯噔,没敢回去帮忙,加快脚步溜进了胡同!
到了上回那堵围墙边,砖头碎裂的痕迹还醒目地嵌在墙面上,四周没人。我松了口气,拿出一百块钱塞进从超市买的红包里,又加了一张提前写好的字条——
‘对不起,墙是我不小心弄坏的,请您原谅。’
封好红包。
我怕太轻被风吹走,就捡了块小石头绑上,踮脚往墙里一扔。
侧耳听了听。
没动静。
看不见可不行啊!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喊:“来人啊!有人砸墙啦!有人砸墙啦!!”
“谁他妈又砸老子墙!!”
墙内传来那熟悉的男声,我拔腿就跑,躲到拐角处靠着墙悄悄喘气。
没过一会儿,胡同里就传来脚步声。我偷偷探出头,看见刘老五捏着我的红包,一脸纳闷地四处张望:“怎么是个小姑娘在喊?人呢?出来啊!知道错就是好孩子!出来吧!用不着赔一百块,墙就是磕碜了点,又没塌!你出来吧!!”
我忍不住偷笑。
今天总算做了件舒心事儿。
刚抬起脚,就听见胡同里又传来喊声:“刘老五!!你菜炒一半火急火燎跑出去干啥!快回来!锅烧炸啦!我还以为你家煤气罐爆了呢!!”
我脸一垮。
完了!
还得赔锅钱。
缩了缩脖子,我赶紧溜了。
木料市场我没敢去。
一来是我跟花店何姨打听过,好木料都挺贵,我手里只剩一千八百多,怕不够。
说实话,虽然我家破产了,但我花钱还是有点大手大脚。可能因为没真正体会到家里的难处,有钱就花,可花完了再向家里要,我又张不开嘴。私心还是想省着点,买点零食、花盆、花种,撑死了百八十块,但要一下子花上千,我有点承受不起。
二来就是我这身体情况,怕再惹上倒霉事。
妨害别人太难受了。
内疚啊!
有些事光听没感觉,一件件验证下来,才越来越无奈。
满腹心事地走进音像店。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裴良。
老小子跑来租碟了。
他围着围巾、戴着帽子,老板一开始没认出他。他挑了半天碟片,可能觉得热了,把围巾一摘,老板吓了一跳:“裴良,你这脸咋了?”
“别提了。”
裴良瞥了我一眼,“遇上灾星了呗,倒霉。”
“灾星?”
老板一脸不解,接过我的碟片,看向他,“哎,这小姑娘不是住你家吗?你们不认识啊?见面咋不打招呼呢?”
“我烦她。”
裴良翻着碟片,甩出一句,“打什么招呼。”
“哟,这是打架了?”
老板笑了,“裴良,你是男孩子,得让着点妹妹,可不能欺负……”
裴良一抬头,老板立马噤声了,转而看我:“小姑娘,你这下手挺重啊,裴大师没说你?”
我低着头:“老板,碟没问题我就走了,押金不用退,要是裴良想租什么碟,我请他了。”
“啊,行。”
老板对裴良笑笑:“你小子看见没,小姑娘请你租碟啦!男孩子大度点,别记仇!”
钱真是好东西,能让人捡好听的说。
我看裴良那爱答不理的样,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
店里有两个小孩正打闹,我绕开他们,听见老板在后面喊:“你俩再闹就出去!!”
推开店门,冷风灌进来的同时,身后“哐当!”一声巨响。回头一看,那俩孩子把陈列架撞倒了。
碟片哗啦啦撒了一地,老板顿时炸了:“我就说你俩别在店里闹!别动!碟再踩碎了!找你们家长来,赔钱!”
我愣在原地,隔空对上裴良的视线。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碟片,一只眼精准地看向我,表情无辜又写满嘲讽,无声地对我做了个口型:“该你赔。”
……
“爷,周叔那儿摔坏了十几张碟,他还以为是那俩小子打闹撞的,正找家长赔钱呢!”
晚饭桌上,裴良还在绘声绘色地说音像店的事,“其实这事儿就是方栩栩干的,该方栩栩赔钱。爷,您看我这嘴,也是她害的!被糖葫芦签子扎了!她还拿纸给我擦,弄得我一嘴……”
我闷头吃饭。
没力气争辩什么。
从音像店出来我就回山上了。
姨夫把花盆送来后,我就放下书本开始种花。
挖了花土放进盆里,按说明书用温水泡了花籽,等会儿再种。
何姨说这样发芽率高点,我买的是玫瑰种子,先试试手。
裴叔一直在屋里和事主说话,等事主走了,他就在院里看我忙活花土。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没看出来,你还真有做园丁的天赋,挺像那么回事。”
我没吭声。
蹲在那儿鼓捣花土,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也不知道怎么了。
回来后就特别郁闷。
明明是想做点开心的事,眼泪却止不住。
想爸妈,想我大姐二哥,想给他们打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怕他们担心我。
只能逼自己多干点活,转移注意力。
得让自己快点开心起来。
把花盆搬进屋里,地方小,我没敢买太多。
这屋晚上还要吃饭,占地方了许姨又得说我。
蹲着忙活的时候,裴叔就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看。见我不理他,他拿起花籽包装袋看了看:“玫瑰啊,长大了你这花盆可不够用。”
“我知道。”
我吸吸鼻子,“我先试试,等天暖和了,就把花种到院子里,现在种外面会冻死的,发不了芽。”
“你还真做长期打算了。”
裴叔嘴角一扬,“我以为你得天天追着我问,什么时候能拿回命格呢。”
“我想问。”
我抬头看他,“裴叔,我想知道,天底下像我这样被偷走命格的人有多少,又有多少人能拿回来。拿回来的那些人,用了多久。”
谁不想心里有个底啊!
等等等。
没个盼头怎么等?
裴叔气息一沉,似乎觉得我不开窍,又惹他烦了,“我只能说,你是我出道五十多年遇到的唯一一个。当然,你可能不是唯一,但其他人是死是活我真不清楚。大邪术,为什么叫大?你有亲人得绝症的吗?得绝症的概率低不低?命格被偷的概率,比得绝症还低。我听过一种病,全世界都罕见,患者全身发蓝,癫痫,甚至早夭,但起码有记录。命格被偷的可没法记录。所以,你问我时间,等于白问。唯一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我能保你活。”
保活?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跟买海鲜似的。
“裴叔,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天字第一号的倒霉事让我碰上了。
简直像病原体!
走哪儿妨到哪儿,比感冒病毒还邪乎!
“哟,丧气了?”
裴叔看我这样反而笑了,“方栩栩又得缓一缓再去锤天道了?”
我别过脸,鼓着腮帮子,不想说话。
“不会一直这样的。”
裴叔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等你吃完花瓣,借完了灯盏,走出去,只要你自己不说,没人知道你是阴人。交朋友嘛,不能说一切正常,但也不会有太大阻碍。假如对方小时候父母离异,受过重伤,双亲不全……诸如此类,我们先生叫‘破’。只要这个人符合‘破’的条件,你就妨碍不到他。尽量别和命格平顺的人在一起,你虽然借来了灯盏,本质还是阴人,确实会影响对方气运。但这世上人多,交朋友都是挑挑拣拣,你就找那些‘破’过的人玩,更惺惺相惜,是吧。”
我一听,心里舒服多了,“裴叔,你是说,我吃完花瓣就不会这么害人了?花瓣就相当于命格,哪怕是借的,我也有了,对吗?”
裴叔点点头。
“那裴良属于‘破’过的人吗?”
“你说呢。”
裴叔挑眉,“这院里的三个人,哪个不是破过的?但凡命格平顺,谁会远离亲朋,在这儿相依为命?”
“那我就不紧张了。”
我傻乎乎地扬起嘴角,“裴叔,我就怕害人。只要不会害到人,我就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意思,才能伸张正义,好人不能死,死了憋屈!”
裴叔无奈地摇头:“好了吧,不难受了?”
我点点头:“就是我出去这一趟,先是不小心扎坏了裴良的牙花子,又……”
把前后的事说完,提起来还是难受,“裴叔,我太内疚了!”
嘴一咧,“呜呜”的哭声就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裴叔一脸夸张:“火车开上山了?”
“噗!”
我差点破功,“裴叔!我承受的太多了!我才十二岁啊!我太难啦!!”
裴叔忍俊不禁:“是,你特别难。方栩栩,不过这话不该你自己说,味道不对,我同情不起来。”
“你得同情我呀!!”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裴叔,我不想当瘟神啊!!”
裴叔憋着笑,递给我一张纸巾:“那我问你,你是故意抬手肘害裴良被扎的吗?”
我接过纸巾擦眼泪,当然不是!
“哦,那你是故意让花店老板娘撞倒盆栽的?”
我更用力地摇头:“不是的,我那会儿都出门了,可是……”
“那你为什么往自己身上揽呢?”
裴叔反问我,“刘老五的锅是你让烧炸的?你让那俩孩子打闹还帮他俩推倒货架的?”
“不是!”
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不就得了!”
裴叔无奈地笑笑,“凡事,要看本质。事情并不是因你而起,换句话说,你无心作恶,恶从何来?所谓妨害,不过是将一些磕绊放大了。出门崴个脚,叫倒霉;被车撞了,叫灾祸。难不成你路上多看谁一眼,他回头被车撞了,你还要内疚自责?跟着肇事者去赔偿?那你能耐太大了,比阎王爷还有本事,手握生杀大权啊。”
“裴叔……”
我苦着脸,“你讲的道理我懂,可我还是……”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裴叔发笑,“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这些事儿,就算是个气场平稳的普通人,也会遇到。不过你时运低,会扎堆来罢了。你就记住,做好你自己,其余的糟心事,那是别人的运!
谁这一辈子不磕磕绊绊?裴良被签子这么一扎,下回他就记住了,糖葫芦不能竖着吃,不然还得被扎。花店老板娘走路也得加点小心,屋里都是花盆,指不定哪一脚又撞倒什么。这回的盆栽,就是给她提个醒。再说刘老五,出门不关火,下次再把房子烧了呢?更别说容着孩子在店里打闹,撞倒货架事小,孩子被压坏了怎么办?”
裴叔缓了口气,“很多事,你看到一面,未必就是全貌。你现在是阴人不假,旁人是会短暂受到影响,但在人生中,起的可能是个好头。有些亏,得吃;有些错,早犯比晚犯强。你内疚说明你心善,但不需要过分沉迷。你活着已经很艰难了,自我拷问这些没意义的,累不累?”
我愣愣地听着。是啊,我并没有出门做坏事。
所有出发点都是好的。
想安抚裴良,买花,赔偿,请租碟……
后面发生的,根本不受我控制啊!
裴叔讲的道理简单明白,我心里渐渐松快了。
“好了没?”
我擦干眼泪:“好多了,裴叔,谢谢你。”
自从住到这里,裴叔从没刻意给我灌输什么,脾气也怪怪的,有时还很臭。
爱跟我较劲!
却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教会我很多道理。
心情好了,我跟他聊了几句,随后去了正房。本来打算看书,却看见门口挂了个鸽子笼:“裴叔,你要养鸽子啊?”
早上出门时还没有呢。
“炖汤喝。”
“啊?”
我看向笼子里的小白鸽,“裴叔,它多可爱啊,您下得去手吗?”
“不是有你吗?”
裴叔意味深长地,“你爹是厨师,杀鸡宰鸭的,遗传在这,你应该在行。”
“我不行!”
我连连摆手,“我在后厨没见过活的,您要喝汤我可以问我爸做法回头给您炖,杀活得抹脖子,我怕手没轻重给割断了,血放不干净,到时候没法吃,特别腥!”
实话!
我不是那种特别胆小的女孩,见不得杀生。每次回老家亲戚都杀鸡。
有一回我真动手了,结果一刀把鸡脖子割断了!
鸡还没死透,脑袋在我手里,无头鸡满院子扑腾!
吓得我啊!
从此留下阴影了!
再也不敢张罗杀活了!
太残忍。
裴叔笑了:“放心,不用你管。我今儿就是要问问你,喜欢什么花?杜鹃?玫瑰?”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懵懵地看他:“都挺喜欢的。”
“最喜欢的。”
他盯着我的右臂,眼神深了几分,“想好了,定下就不能改了。”
什么意思?
我看裴叔表情认真,仔细想了想:“牡丹吧。”
梦里领头的仙子就是从牡丹花里出来的。买花时我还问过何姨有没有牡丹花籽,可惜她店里现在没有,不然我今天就种牡丹了!
“好。”
裴叔点点头,走到书桌前,把桌面上的本子推给我:“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你学过画画,还挺不错。那你现在给我画朵牡丹,我看看水平。”
我真没搞懂他的路数!
不过也没多问,上前拿起笔。花嘛,简单!
画个圈圈。
牡丹花瓣多,就多叠几层圈圈。
前后不到五秒。
搁笔。
完美。
裴叔对着我的“大作”半天没吱声:“这是牡丹?”
“啊。”
“你见过牡丹没?”
“见过啊!”
我指了指画,“就长这样。”
“写意派啊。”
裴叔眼神复杂地看我,“那你当年……画的那全家福什么样?”
“哦,那个特别简单。”
我拿起笔迅速画了五个小人,圆脑袋,火柴棍四肢,妈妈大姐和我是长头发,爸爸和大哥是刺猬头。画完放下笔,“裴叔,我爸说我特有绘画天赋,家里那张他都裱起来了。就是我学的特长太多,精力有限,才没继续学画。”
裴叔深吸一口气,像被噎住了似的,半晌才自言自语般道:“方栩栩,你真是亲生的啊。”
“裴叔,我画得不好?”
我自顾自点头:“是,我现在可能一般,但我是四岁时学的,过了这么多年,技术没怎么长进。但我自认为还不错,在学校老师也说,我进步空间很大。”
“自信是好事。”
裴叔合上画本,像被伤到眼睛了,揉了揉额角,又想起什么:“对了,你父亲还说,你精通很多乐器,多才多艺。会弹钢琴,会拉二胡,吹长笛,还会吹唢呐,是吧?”
“嗯。”
我点头,“会!”
“钢琴会弹什么曲子?”
裴叔微挑着眉,“致爱丽丝?”
“啊,那个不会!”
我爽快地回,“我会弹《我是一个粉刷匠》,在学校元旦晚会上表演过,还得了最佳参与奖!”
裴叔腮帮子明显一抽:“长笛呢?吹什么曲?”
“《我是一个粉刷匠》!”
“……咳咳。”
裴叔清了清嗓子,“二胡不会也……”
“二胡我会拉《送别》!”
我应道,“这个是农村老家一个爷爷教我的。您这儿有二胡吗?我给您拉一段《送别》!”
“不用不用……”
裴万通连连摆手,“我家没二胡,只有个唢呐。”
我直觉他在质疑我的实力:“唢呐也行,唢呐我吹得可好了!教我的爷爷说,我唢呐已经吹出精髓了,听得特别让人感动!”
百种乐器,唢呐为王。
乐曲一响,万人敬仰!
词儿我都记着呢!
“真的?”
裴叔将信将疑,起身真从柜子里拿出个唢呐递给我:“你吹吹,看我能不能感动。”
“行。”
我接过来擦了擦,酝酿了一下情绪,对着裴叔的脸,上身一摇晃,当场吹了起来。没吹几下,裴万通就瞪大了眼:“方栩栩!你这是送灵曲!大殡葬,哭灵堂啊!!”
“啊。”
我停下来,“裴叔,别急,等一会儿您就能哭了,我有时候吹着吹着自己都哭。”
“滚滚滚!”
裴万通顺手抄起尺子就要打我,“你是要给我送走啊!!”
我不敢再嘚瑟,放下唢呐抬脚就跑,边跑边忍不住笑:“裴叔,我逗你玩的!”
教我的爷爷是专门跑白事儿的,他总念叨:初闻不知唢呐意,再听已是棺中人。黄泉路上人消瘦,望乡台上忆前尘。
“裴叔!要不我给您吹个《粉刷匠》吧,这个喜庆!”
“滚!!”
“裴叔,我画画确实一般,但我爸说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信!只要我觉得好看,说难看的都是不懂欣赏!”
“滚!阿明快来!!!”
裴叔恨不得发个大招让我消失。
我没心没肺地笑,闹腾一通,心情确实好了。
直到许姨和裴良回来。
晚饭时裴良又把我的事拎出来说,我又开始郁闷。
伤口嘛。
一戳就疼。
“裴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小家子气?”
裴叔掀着眼皮看他,“先不说方栩栩打你应不应该,她已经真心道歉了。今天这事,更是她无心之失。你总抓着不放,就惹人烦了。”
“爷!”
裴良嘴一撇,“她道歉有啥用?我桌子都让她拍坏了!”
“对不起。”
我低着头再次道歉。吃饭前我特意去找过裴叔,虽然不舍得,但还是想表示一下,给裴叔拿了一千块钱。不过裴叔没要,说我有这份心就好,而且裴良那炕桌是黄花梨的,意思挺贵,我这钱不够,就没硬塞。
“不管怎么说,方栩栩的心意尽到了。”
裴叔继续对裴良说,“她对你百般讨好,还请你吃东西。你再不知好歹,我就要罚你了。”
“爷,你变了!!”
裴良气得站起来,“她一来你就变了!你对我没那么好了!你要知道,我才是你孙子!她就是个倒霉鬼!你帮她也会倒霉的!”
‘啪!!’
我一个激灵,愣愣地看过去——裴叔居然一巴掌扇在裴良脸上!“混账东西!我养了你十年,就教得你这么狭隘?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不该领养你!让你死外面好了!”
裴良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身体绷得笔直,瞪着裴叔,憋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那好啊!您就让我去死!反正我一肚子坏水!!”
说完他就冲了出去。
“哎!”
我看裴良跑出院子,有点着急,“裴叔,外面天都黑了,他这……”
“不用管他。”
许姨吃着饭扔出一句,“这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昨晚也是,看个电视剧还非得争这个帅那个帅的。他是没问我,要问我还觉得美作最帅呢!那四个小子谁都比不上美作,发型多飘逸。”
我:“……”
看向裴叔,他没事人似的继续吃饭,但气压很低,我不敢多话。
憋着气吃完饭,裴叔直接回正房休息了。
许姨收拾完桌子也回屋看她的美作了。
俩人谁都没出去找裴良的意思。
我告诉自己别多事。
皇帝不急太监急啥?
可待在屋里,总忍不住往院里瞄,心里莫名烦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快半夜了,裴良还没回来。
我睡不着,掀开杜鹃花的红布:“小杜鹃,你说裴良是不是闲的?他是裴叔的孙子,不是亲的也养了十多年,总跟我较什么劲?就算没有我,他能保证裴叔身边没有别的小辈?”
没人找他是自作自受!
心眼比针尖还小。
“我能理解他。”
小杜鹃轻声说,“栩栩姐姐,你有父母,有哥哥姐姐,不缺关爱。你不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关爱的滋味有多小心翼翼。就像我,只有你照顾我,我就特别怕你有了别的花,有了小芍药、小玫瑰……那时候,我也会想让你多看看我,多在乎我。表达不对了,就像嫉妒,其实也是嫉妒吧,但并不是容不下别的花,只是怕你忽略我。”
“小杜鹃,不会的!”
我摸了摸它的花瓣,“我种再多的花,也只有你一个小杜鹃!”
“我知道……”
小杜鹃声音羞涩了些,“栩栩姐,裴良也是希望裴大师能跟他说这样的话。但裴大师没说,可能因为他是长辈,心里想的和说出来的不一样。但我想,裴大师是很在乎裴良的。栩栩姐,你还是去找找裴良吧。我闻出来他没跑远,还在山里,可能就是在等家人找他。不找他,他会很伤心的。”
是啊。
我抿唇叹了口气:“我去找裴叔出去找裴良,回头我跟裴良好好聊聊,我要跟他好好相处,以后也对他好点。这样,他就多一个人关爱了。”
“对的,栩栩姐,你是最好的姐姐!”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盖好红布,起身去了正房,敲敲门:“裴叔,您睡了吗?”
“睡着了。”
??
我站在门外没动:“裴叔,您带我出去找下裴良吧?他在山里遇到野兽怎么办?遇到鬼怎么办?”
“活该!”
裴叔在屋里中气十足地回我,“遇到野兽就被吃了,遇到鬼就看他会不会说鬼话把脏东西绕懵!跟了我十年,要是连过路的寻常脏东西都应付不了,那早晚也是个死!没脑子当什么先生!不懂应变都是狗屁!!”
我有点听懵了。
哎~这是敲打谁呢。
“方栩栩,你对他不也有气?我这是给你出气啦!行了,回屋睡觉!”
“您这……”
没办法,我又回西厢房敲许姨的屋门。她还没睡,正在炕梢打毛衣,一听我说半夜了,她还笑:“方丫头,你倒是提醒我了,过了十二点就是初一了,裴良要犯病了。正好啊,让他在外面和脏东西玩一宿,魂要是被勾走了,我也省心了,以后不用伺候他了!”
“许姨……”
“干嘛?”
许姨白我一眼,“裴先生为啥打裴良崽子?还不是为你出头。有能耐你自己去找,连院门都不敢踏出去一步,还发那没用的善心。”
“我……”
噎死我算了!
俩长辈心都这么大吗!
不管我和裴良有什么矛盾,总不能把他扔外面不管啊。
要是我和谁闹矛盾跑出家,那我爸妈……
算了。
没得比!
憋了一会儿,我揣好裴叔给的护身符,对着夜色深吸几口气,站在院里朝两间亮灯的房子喊:“那我自己出去找啦!遇事我就默念您啦!裴叔!您得……”
啪嗒~
两间房很有默契地同时关灯了。
嘿!
故意的吧。
我隐约猜到裴叔是想让我去找裴良,缓和关系。
硬着头皮出院门,自从遇见变猫女孩后,我白天出门都紧张,更别说深夜了。现在练就了秒吞护身符的本事,喝水都直接干杯,就为关键时刻能活命。
冷风呼啸,树影乱晃。我打着手电,心惊胆战地往前走,总把树影错看成站着的人。
“裴良!裴良…”越喊越像叫魂,自己都发毛。
“裴良!快出来!裴叔叫你回家!”大半夜喊名字实在别扭。
懂了些门道后,才明白老讲究都有道理。走夜路不应声,是防鬼魅勾魂,也防歹人确认身份。镜子不对床,免得吓到自己。空屋挪床,既是清晦气,也是检查有无藏人。
老祖宗的智慧,藏在生活细节里。
正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岔路口忽然传来窸窣声。我猛地转身,手电照过去:“谁!”
荆棘丛后一团黑影抬手挡光:“走开!”
裴良?
我这口憋着的气总算松了。
赶紧跑过去,扒开干树枝:“你在这儿干嘛?刮不刮人啊?快出来!”
“不用你管!”
裴良蹲在地上,带着哭腔,“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挑拨得我爷都不喜欢我了!”
“谁挑拨……”
我刚要发火,猛地一想不行,这么吵没完!
他就跟个小冤种似的,我说啥他都抬杠!
“裴良,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是裴叔让我来跟你道歉的。他还没答应收我为徒,所以我在你家就是客人。客人嘛,就得客气点。你是他孙子,是家人,裴叔才直来直去。裴良,裴叔打你是爱你啊!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一个巴掌是深爱!”
哎呀!
我自己都不信。
“真的?”
好在他信了!
裴良吸着鼻子看我,估计在外面蹲了半宿冻坏了,哆嗦着站起来:“我爷让你来找我的?”
“那当然!”
我表情夸张,“裴叔急坏了,让我赶紧来找你,找不到你我也别回去了!还有许姨,许姨说你要不回去她今晚都睡不着觉!她觉得道明寺天下第一帅!裴良,咱俩快回去吧!”
风声呜咽——
这环境太吓人了。
“我就说嘛。”
裴良脸蛋冻得通红,笑了,“我爷心里还是有我的,你比不了。”
“是,我没法比。”
我狗腿地哄着,帮他扒开荆棘丛,拽着他小臂就要走,“裴良,晚上饭你都没吃完,肯定饿了,许姨给你留馒头了,在锅里还热……”
“那是什么?”
裴良腿刚跨出来,就呆呆地朝小路里看。我顺着他视线一瞅,头皮顿时麻了!
刚刚空无一人的小路上,莫名冒出来一个摊位,像是早点摊,桌上还放着笼屉,一对老夫妻正在忙前忙后。可仔细一看,那对老夫妇连同摊位都在冒荧光!
阴气森森。
肯定不是人啊!
“裴良,别看,快走……”
就算我“见多识广”,冷不丁也有些腿软,拉着裴良就要走。
没惹到我,也没必要动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哎呀!你别管我!!”
裴良猛地推我一把,力气大得惊人,“有吃的!!”
“那不是吃的!!”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余光看见那对冒绿光的老夫妇笑着看过来,心尖一颤,咬牙低声道:“你傻了吗?快走啊……”
“来啊,来啊。”
老夫妇朝我们招手,动作僵硬诡异,“天凉,来喝点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