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相谈甚欢？
码头上灯火辉煌，警戒严密。
松江知府衷贞吉，带着华亭知县郑岳，还有辞官的乐卿徐璠、尚宝卿徐瑛等一众松江官员绅士，在码头已等候了近一个钟头。
见那双层官船徐徐靠岸，徐瑛不满地轻声嘟囔：“可算来了，让咱们等这么久。”
徐璠心里也不痛快，想当初林润不过是父亲手中办事之人，如今却这般折腾人，父亲腿脚还不利索呢，想到这，他眉头微皱。不过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跟着知府大人向林巡抚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不必多礼。”林润爽朗笑着走下船，夜风透骨，他在绯红官袍外添了件墨色锦缎披风，即便在夜色里也甚是显眼。
“本院在昆山略有耽搁，让衷知府和徐大人久等了。”
“中丞言重了，您为江南十府费心操劳，我们稍作等候又何妨？”衷贞吉赶忙回应，拍马屁的本事尽显。
“没错，中丞前来视察，乃是我们松江百姓的福分。”徐璠面带微笑，朝林润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家父特意在家中备下薄酒，就等着为中丞洗尘呢。”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润欣然上轿，徐璠等人也各自上了车轿，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便朝着城东的退思园缓缓行进。
此时城中早已是黄土铺道，闲杂人等都被撵逐开来，那些穿着统一松江蓝布号服的民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码头一直延伸到退思园。
林润轻轻掀开轿帘，看到外面松江府这般兴师动众的模样，不禁微微摇头。
他心里十分清楚，衷贞吉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方面是为了讨好自己，更重要的是防止有刁民当街拦轿告状。
苏松一带的刁民向来就好打官司，如今其他府都已经完成了清丈工作，唯独松江迟迟没有动静，老百姓心里肯定会积攒着怨气，衷贞吉若不严防死守，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就在林润思绪纷杂之时，轿子已经抬至一处豪华园林之外，大门口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身着道袍、头戴方巾的徐阁老，手持藤木拐杖，满脸笑意地站在大石狮子中间，朝着林润微微点头致意。
“元翁，自金陵一别，已过去数月，晚生心中甚是挂念，不知您身子骨如今可好？”林润赶忙下轿，快步上前，依照晚辈之礼行礼。
“哦哈哈。”徐阶面带笑容，扶起林润，说道：“托中丞的福，近来我感觉好多了。”
言罢，徐阶拉着林润的手，一同步入园中。
园内景象颇为独特，精心修剪的庭院树木上，挂着用纱绫扎成的各色花灯；太湖石假山的孔洞里，也摆放着各式古朴的香炉。
烟雾袅袅升腾，华彩闪烁交织，处处灯光相互映照，时时有细乐之声传来，呈现出一片太平祥和之象，尽显富贵风流。
“这是他们为了迎接中丞特意布置的，平日里这园子黑漆漆的，倒是我跟着中丞沾光了。”徐阁老笑着解释道，“我这园子里除了三堂一楼外，其余皆是竹篱、茅亭、草堂，讲究的是自然野趣，与这些精巧的玩意儿不太相配。”
林润瞧着徐阁老，轻声劝道：“元翁您为国事操劳大半生，平日里也别太苛待自己，该花销的地方别太节俭。”
随后，众人沿着那灯光柔美的曲折小径，缓缓前行，徐阁老这府邸，号称“简朴自然”的“寒舍”，众人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便来到位于园林正中央的“闲云堂”前。
“闲云堂”的楼堂门口，挂着一对檀木材质的楹联，上面书写着：
“十分爽气兮清磨暑秋，一片闲云兮远分天水。”
步入闲云堂内，抬眼望去，各处的梁上总共悬挂着三十六株水晶琉璃灯，每一株灯上，又悬着好几盏小灯，这些灯皆是用各色玻璃精心制作而成，造型无一不是精巧美观。
两三百盏玻璃灯一同点亮，仿若银花雪浪般璀璨夺目，众灯交相辉映，上下争辉，仿佛将人带入了一个如梦如幻的玻璃世界，宛如佛宝汇聚的乾坤天地。
再看堂中各处，那些精巧的盆景周围环绕着各式小灯，还有那华美的珠帘绣幙，无一不是经过精心设计陈设而成，整个堂内宛若一幅绝美的画卷。
这时，空气中传来咿咿婉转的昆山腔低吟声，环佩叮咚作响，娇俏的侍女们手捧着各色托盘，轻盈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为宾客们的桌上添置着一道道珍馐佳肴，以及香醇的美酒。
主宾依次就坐后，衷知府率先起身，致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欢迎辞，接着，众人一同举杯，向徐阁老敬酒，祝愿他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至此，这场酒宴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松江地区的人饮酒时不习惯劝酒，在几位重要人物向林中丞表达敬意之后，大家便各自轻松地享受起来。
徐阶与林润坐得较近，两人交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
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徐阁老一生中最为人称道的成就——扳倒严嵩集团，可以说始于邹应龙的弹劾，而最终成功则离不开林润的努力。
当年，在严世蕃被邹应龙揭露罪行后，本应被发配到海南岛服刑，但他并未遵守这一判决，反而与同伙罗龙文一起逃往江西、江南一带，名义上说是购置房产，实际上却在秘密招募江湖盗贼，企图效仿汪直，在海外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幸运的是，他们的阴谋被当时正在巡视江南地区的林润识破，并立即上报朝廷，根据徐阶的指示，以皇帝的名义秘密命令林润将严世蕃等人抓捕并押送回京城。
此时，严世蕃已经聚集了超过四千名勇士，为了防止其走投无路时做出极端反应，林润采取了巧妙策略：一方面加强对严世蕃的监控；另一方面故意让消息泄露给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庭，后者当时担任锦衣卫千户之职。
正如林润所料，严绍庭得知消息后立刻通知了父亲，导致严世蕃不敢正面对抗，选择了逃跑来避开风头。然而，就在逃亡途中，他被林润成功捕获。
罗龙文一路逃到梧州，最终还是被林润派人给抓了回来。
回首当年那件事，如今说起来，不过是一段酒桌上的掌故罢了，可对于亲身经历的徐阶和林润而言，当时那种紧张与担忧的氛围，至今仍历历在目，让他们记忆犹新。
那时，江南地区倭乱刚刚平定，局势尚不稳定，各种牛鬼蛇神般的势力开始活跃起来，整个社会环境错综复杂，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处置不当，就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混乱。
而且，严世蕃一旦逃脱，他很可能会逃到海上，到那时，凭借他的影响力和手段，说不定会成为比汪直更为可怕的海盗头子。
无论是出现大规模混乱的局面，还是让严世蕃逃到海上成为海盗头子，这两种结果对于徐阁老和林润来说，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多年后，当徐阶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不禁由衷地赞许道：“若雨啊，当时你才三十出头，却表现得如此沉稳，真是少年老成，浑身都透着一股令人赞叹的胆量啊！”
“元翁过誉了，若不是有您全力支持，给我撑腰，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冒险走那一步险棋啊。”
徐阶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端起酒杯和林润碰了一下，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成功把严罗二人押解入京，这也成就了你林若雨青史留名的美事啊。”
“此番回乡后，能再与若雨把酒言欢，实在是平生一大快事啊。”
“正是如此。”林润搁下酒盅，微微一笑很倾城道：“晚生此来除了探望元辅，还有一事相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