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刚停,草叶上滴着水,柳含玉把那件湿透的粗布衣攥在手里,指尖摩挲着衣角内侧的炭笔字:“东墙外十五步,铜管响三声,柜开。”
她抬头看了眼皇陵东墙,黑乎乎的夯土墙根下,一截锈迹斑斑的铜管半埋在泥里,像是废弃多年的排水口。
“三声。”她低声念着,从针囊里抽出一根细银针,蹲下身,轻轻敲了下去。
“叮——”
第一声,铜管震了震,没反应。
她屏住呼吸,调整力道,又敲两下。
“叮、叮。”
短促,清脆。
“咔。”
墙根处传来一声闷响,一块半人高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窄窄的暗道,湿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她没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暗道极窄,肩膀蹭着两边石壁,脚下是滑腻的青苔。她一手扶墙,一手攥着铜镜,往前挪了约莫三十步,眼前豁然一亮。
一间密室。
四壁刻满星图,和铜镜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只是更密、更复杂。正中央一座石台,台上用银粉画着巨大的阵图,七点凸痕环绕成圈,银光幽幽,像是活的一样。
她刚往前迈一步,脚下石板微微一沉。
“糟了。”
话音未落,四壁“嗖嗖”破空声连响,数十支乌黑短箭从暗格射出,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退路。
她就地一滚,肩头还是被擦过,火辣辣地疼。粗布衣撕开一道口子,血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
箭雨停了。
她喘着气爬起来,靠墙站着,手摸向针囊。
“这阵法……会算人脚步?”
她盯着地面那块触发机关的石板,又看了看四周箭孔的位置,忽然笑了。
“验尸的时候,我也见过这种机关——死人翻身,压到机关,毒针就出来了。可这阵,比人还精。”
她从伤口撕下一块布条,缠住肩膀,一边琢磨一边往前挪。
“老工匠说,青苔要‘引魂人’天天碰,身子才认它……那这阵,是不是也认‘活气’?”
她从针囊夹层掏出那片在乱葬岗抠下来的青苔,捏碎了,撒向阵图一角。
青苔粉末刚落地,石台上的银粉阵图忽然一颤,一道青焰“呼”地窜起,直扑粉末方向。
“果然!”
她趁机冲上前,银针甩手而出,直击阵图后方一根青铜齿轮。
“当!”
针尖卡进齿轮缝隙,箭匣“咯”地卡住,再没动静。
密室安静下来。
她喘着气,走到石台前,低头看那阵图。
银粉画得极细,每一笔都对应星位偏移,第七点歪了一度,和铜镜上的完全一致。
“司珍房的银粉,道观的青苔,皇陵的阵……三样东西,是一套钥匙。”
她正要伸手去碰阵图中央,身后传来脚步声。
轻,但不稳。
她猛地回头。
“顾尘疏?”
来人穿着绯红窄袖袍,腰间挂着皮质画轴,眉梢带桃花,长得和顾尘疏一模一样。
可他站得笔直,眼神冷得像冰,右手五指干干净净,没染半点颜料。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她不动声色,银针悄悄滑到指间。
那人没答,只淡淡道:“你本不该来。”
声音是顾尘疏的,可语调平得像念公文,没半点戏谑。
她眯起眼:“你昨儿还说‘小生这双眼睛,看过三千佳丽,只为你一人落墨’,今儿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那人嘴角动了动,没笑。
“你走错路了。”他说,“这地方,进得来,出不去。”
她冷笑:“顾尘疏要是真在这儿,第一句准问我伤没伤,第二句就得抱怨我弄脏了他的画纸。你连我肩膀流血都没瞧见,还敢装他?”
那人眼神一闪,没动。
她忽然抬手,银针直射对方眉心。
那人侧头避开,动作快,但太标准了,像是练过千遍的招式。
她心里一沉。
“顾尘疏躲针,从来不用头闪。”她盯着他,“他喜欢用画轴挡,说银针会弄皱他的画。”
那人没说话,缓缓抽出腰间画轴,一抖。
画纸展开。
她瞳孔一缩。
画上,是她躺在一口枯井底,双眼紧闭,脸上覆着一层青苔,像是死了。
可这地方,她还没去过。
“你画的是未来?”她声音冷下来。
“是注定。”那人低声道,“你每走一步,都在应验它。”
她盯着那幅画,忽然笑了:“你要是真能预知,就不会站在这儿跟我废话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脚,踢翻旁边一盏铜灯。
油泼在地,火星溅起,火光一晃。
那人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立刻扑上,银针直取咽喉。
那人抬手格挡,她手腕一翻,针尖擦着他手腕划过,带出一道血线。
血滴在阵图上。
“滋——”
银粉遇血,竟像活了一样,开始蠕动,七点星位缓缓转动,青焰从地缝里窜出,顺着阵图游走。
那人脸色一变,猛地合上画轴,转身就往门口冲。
她哪能让他走,银针连发,两支钉住他脚边石板,逼得他急停。
“别动。”她喘着气,“现在,我问,你答。谁让你来的?”
那人站在原地,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是钦天监派的。”她一步步逼近,“裴明玄的人,最爱装模作样,说什么‘天命不可违’。可你连血都怕,算什么天命使者?”
那人忽然笑了。
“你错了。”他缓缓转身,脸上竟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来救你的。”
她冷笑:“救我?那你刚才躲什么?”
“我躲的不是针。”他盯着她,“是你的血。沾了血,阵就醒了。”
她一愣。
“你刚才那一针,划破我手腕,血落阵上——七星锁魂阵已经启动。再过三刻,青焰会烧穿地脉,把整个皇陵的怨气引上来。到时候,不只是你,连开封城外十里,都得变成死地。”
她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装顾尘疏?”
“因为只有他能靠近你。”那人声音低下去,“听雪楼里,只有他的话,你才会信一半。”
她眯起眼:“那你到底是谁?”
“一个替死鬼。”他抬手,抹了把脸,皮肤竟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另一张脸——苍白,瘦削,左眉有一粒朱砂痣。
她猛地后退一步。
“裴明玄?!”
那人却摇头:“我是他用‘换魂术’造的第七个替身。活了三年,就为了等今天。”
她脑中轰一声。
“那你画的……那幅我死在井底的画……”
“不是预言。”他低声道,“是上一个‘我’的记忆。他死在那儿,临死前看见你来了,可来不及说话。”
她手指一抖。
“所以你是……来替他传话的?”
“对。”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过来,“这是开柜的第二把钥匙。第一把在你铜镜里,第二把在我这儿。没有它,你打不开密柜,也救不了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月银’。”
她没接。
“我怎么信你?”
“你信不了。”他苦笑,“可你得赌。因为再过六个时辰,血月就到了。他们要把今年的‘引魂人’送进去,点燃青焰,完成换魂。”
她盯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也是被换过魂的人。”他抬起手,露出心口一道紫黑色的疤痕,“我的命,是偷来的。可我不想再替别人死了。”
她沉默片刻,伸手接过玉牌。
冰凉。
刚握进手里,那人忽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
“怎么了?”她一惊。
“换魂术……快撑不住了。”他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快走……他们已经发现我叛了……”
她扶住他:“你还能撑多久?”
“一炷香。”他抬头,眼神竟有点像顾尘疏,“记住……别信画里的你。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她点头:“我送你出去。”
“别。”他摇头,“你得去密柜。我在外面……拖住他们。”
他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踉跄。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你有名字吗?”
他停下,没回头。
“有。他们叫我‘影七’。”
说完,他推门而出,石板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密室里只剩她一人。
她低头看手里的玉牌,又看地上还在蠕动的阵图。
青焰越烧越旺,映得她脸上一片幽绿。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石台前,把玉牌按进阵图中央的凹槽。
“咔。”
一声轻响。
石台缓缓下沉,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她摸出铜镜,正要往下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敲铜管。
三声。
短,急。
和她进来时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头。
洞口上方,那截铜管正在微微震动。
有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