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又响了三声,短,急,和刚才一模一样。
柳含玉没动,手指已经捏住了针囊里的银针。她把玉牌塞进夹层,顺手熄了那盏晃眼的铜灯。密室顿时暗下来,只有地上游走的青焰映着星图,在石壁上投出晃动的光斑。
她贴着石台背面蹲下,眼睛盯着洞口。
石板刚滑开一条缝,人还没完全钻进来,她就低着嗓子,学着“影七”那种干巴巴的调子:“你来晚了。”
那人顿了一下,还是钻了进来,顺手合上石板。
“任务有变。”他说,声音倒是挺像顾尘疏,还带着点懒洋洋的调笑,“接应失败,得撤。”
柳含玉冷笑:“那你倒是说说,‘影七’最后那句话是什么?”
“什么话?”
“他临走前,问我信不信画里的我。”
那人眨了眨眼:“他说,别信画里的你。”
“答得挺快。”她慢慢站起身,“那我再问你,顾尘疏上回给我画那张雨夜验尸图,我裙角沾了泥,是左是右?”
那人一愣:“左吧。”
柳含玉抬手就是一针,擦着他耳侧钉进石壁。
“错了。”她说,“是右边。你连他画过什么都记不清,还好意思装?”
那人脸色变了,手立刻摸向腰间画轴。
“别动。”她又一根银针抵上他咽喉,“你要是真从听雪楼出来的,该知道顾尘疏从不给我画全身像。他说我站那儿跟块碑似的,画出来吓人。”
那人僵住。
她逼近一步:“还有,你刚才那句‘任务有变’,用的是钦天监的密语结构。听雪楼的人,从来不说‘任务’,只说‘差事’。”
她冷笑:“你背得了话,学得了腔,可你不知道——顾尘疏见我受伤,第一反应是骂我糟蹋他画纸,而不是问死没死。你呢?看都不看我肩膀一眼。”
那人终于笑了,笑得有点僵:“你挺厉害。可你真觉得,就凭几句话,就能断定我是假的?”
“不光是话。”她指了指他右手,“顾尘疏五指染色,是因为他作画从不戴手套,颜料渗进皮肤,洗都洗不掉。可你这颜色,浮在皮上,像临时涂的。”
她抬起银针,在他指尖轻轻一划。
一抹红蹭下来,沾在针尖上。
“丙烯。”她说,“新颜料,三个月前才从南洋进贡。顾尘疏用惯了矿物彩,从不碰这个。”
那人终于不笑了。
“你是钦天监派来收尸的吧?”她问,“‘影七’叛了,你们得灭口,顺便看看我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抬手,银针直取他手腕。
那人本能地抬手格挡,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柳含玉却笑了:“顾尘疏躲针,从来不用手。他嫌碰了银针会弄脏袖子,每次都拿画轴挡。你连这点习惯都不知道,还敢来冒充?”
她话音没落,银针已封住他哑穴。
那人张了张嘴,发不出声,眼里却透出一股狠劲。
“想咬舌?”她抽出第三根针,抵在他舌根,“我劝你省省。你现在死了,我可没法知道你们到底在密柜里藏了什么。”
那人瞪着她,胸口起伏。
她从针囊里取出一小块布,蘸了点自己肩上的血,递到他眼前:“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绑在这阵图上。血一滴下去,青焰烧起来,咱们一块儿完蛋。”
那人眼神终于变了。
她把银针从他舌根移开一点:“想活命,就写字。”
她撕下他袖口一块布,垫在石台上,又把银针递过去。
那人迟疑片刻,用针尖蘸血,一笔一划写起来。
“七影皆死……唯你见活。”
柳含玉皱眉:“什么意思?”
他继续写:“前六影,皆被销毁。唯‘影七’因近你,生出异念。”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过来:“你们这些人,本来不该有自我?可他见了我,听了我说的话,看了我的行事……所以……他开始觉得自己不是影子了?”
那人点点头。
“所以他是第一个,想活的‘影’?”
他又点头。
“那你们到底在密柜里关了什么?‘月银’是人?还是祭品?”
那人咬破手指,蘸血在布上画了个图——一座地窖,四角有铜管通向地面,中间摆着七口缸,每口缸连着一个人,血从他们手臂抽出,流入银槽。
她瞳孔一缩:“你们在抽他们的血?用来喂阵?”
那人点头,又写:“每月朔望,换血一次。引魂人,非死不可。”
“引魂人”三个字,他写得特别重。
“他们不是祭品。”她喃喃,“是养料。”
那人再写:“西偏殿地窖。三十六人。活不过今年冬至。”
柳含玉盯着那幅血图,脑中飞快转着。
青焰越烧越近,已经爬到石台边缘,热气扑在脚背上,像有火蛇在舔。
她回头看了一眼阵图,银粉还在蠕动,七点星位缓缓偏转。
“再这么烧下去,地脉要炸。”她低声说。
她抽出三根银针,分别插进阵图三个节点,又从针囊里取出一小块蜡,封住针尾,切断血线传导。
青焰猛地一顿,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缩回地缝。
那人瞪大眼,似乎没想到她真能控住阵法。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懂阵?”她冷笑,“我验过上百具尸体,死人怎么走经脉,我比你们清楚。”
她收起血布和玉牌,盯着他:“最后一个问题——顾尘疏现在在哪儿?”
那人摇头,眼神诚恳。
她信了。顾尘疏要是真落在钦天监手里,这种人不会不知道。
“好。”她一把将他推向密柜洞口,“你替我演最后一出戏。”
那人摔进洞里,发出一声闷响,再没动静。
她迅速翻上石台背面,摸到一条窄窄的排水渠口,锈铁盖子半塌,底下黑乎乎的。
“影七”临走前说“青苔引路”,她低头一看,渠壁上果然有一道湿痕,青绿色的苔藓顺着缝隙蔓延,像是被人经常触摸。
她咬牙钻了进去。
渠道低矮,她只能爬行,肩伤被粗糙的石壁蹭着,火辣辣地疼。但她没停,一手摸着青苔,一手护着针囊。
爬了约莫百步,前方透出微光。她扒开一堆碎土,钻出地面,发现自己在皇陵西墙外的松林里。
天刚蒙蒙亮,雾气未散。
她靠在树上喘了口气,掏出玉牌和那块血布。
血图上的地窖位置,正对着西偏殿后角。
“三十六个引魂人……每月换血……”她低声念着,“你们抽的是血,可烧的是命。”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针囊里翻出一张旧纸——是顾尘疏前些日子送来的画,画的是她站在开封府门口,手里拿着一卷案宗。
画角有行小字:“你查的不是案,是命。”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你要真被困了,肯定得给我留点线索。”她把画翻过来,对着晨光看背面。
果然,纸背有一道极淡的铅痕,像是用硬笔反复描过。
她从针囊里取出一块软蜡,轻轻压上去。
蜡面浮现出几个字:“画在井底。”
她眼神一凛。
“井底?哪个井?道观那个?还是……密柜下面?”
她收起蜡模,把画重新折好。
远处传来巡卫的呼喝声,有人正往密道入口去。
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低声说:“我要等的,不是人,是画。”
她刚迈步,忽然听见身后松枝一响。
回头一看,一张折叠的皮质画轴,正挂在低处的枝头,随风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