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笑，忍不住地笑
主位上，徐阶瞧了林润一眼，笑道：“中丞不必客气，有何要求，自当遵从。”
此时，旁边正在交谈的衷贞吉、徐璠等人，听闻此言，皆停下话语。
林润微微颔首，面露欣慰之色，继而神色严肃道：“苏松之地，水患连年，百姓生活困苦，难以承受，就今年而言，不过两场寻常风汛，却致使七个县中两百多万亩农田遭淹，受灾百姓多达数十万，若来年风汛频发，或是遭遇超强风汛，恐怕苏松两府十县都将沦为泽国。”
林润接着果断说道：“故而本院下定决心，今冬定要对太湖下游展开全面疏浚，开通太浦河、疏浚黄浦江，提升苏松地区的泄洪能力，至少使其翻倍，如此方能为明年的防汛稍作安心。”
言罢，林润目光坚定地看向徐阶，拱手道：“还望元翁鼎力相助，与我一同为家乡铸就千秋功业。”
“呵呵，我呀，总说能有林若雨治理江南，那真是江南百姓的福气。”徐阁老朝着衷贞吉笑笑，衷知府等人也跟着笑着点头。
徐阁老接着严肃说道：“我就是个普通老头子，身体也不行了，扛不了东西，手也没力气干活，但还是愿意为中丞造造声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其实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他没什么用处了，什么都干不了。
林润却还是自己顾自己地说：“不用元翁您去朝廷里求援，只要您带个头，把吴淞、黄浦、太浦这些河沿线的田地腾出一些来，好让我来兴修水利就行。”
“哦呵呵……”徐阁老摸着胡子有点尴尬地笑着说，“若雨放心吧，我还是有为家乡做些牺牲的觉悟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之前好多年都在外地当官，回来后又一直在养病，家里的事儿我一概不清楚，你改天还是问问清楚情况的人吧。”
“那请问元翁，什么人清楚呢？”林润笑着问。
“我儿应该比为父更明白些。”徐阁老平静地说道，即便已不在内阁任职，这推诿责任的本事却丝毫未减。
徐璠无奈之下，只得将这棘手的事揽过来，随后起身朝着林润笑道：“中丞今日一路奔波，想必十分疲惫，咱们暂且先不聊正事吧，日后，我和三弟会专门向中丞详细禀报。”
“没错，没错。”衷贞吉也赶忙笑着打圆场道：“治理太湖乃是造福一方的大好事，咱们松江府定会全力配合中丞。只是这么多河道都从本府穿过，牵扯到的百姓何止千家万户？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
“不必急于一时。”华亭知县郑岳与鲁晨是同科进士，榜下即被派到这难缠的地方。不仅府县同处一城，还有徐家那一大家子好几千人，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可怜的郑知县，势单力薄，除了跟着随声附和，再就是跑前跑后地帮忙，也没有其他办法。
见众人都是这般态度，林润也只好暂时放下话题。
“行，明日请二位到公馆来，本院再好好向你们请教。”
“好说，好说。”徐家兄弟表面上笑容满面，心里却十分不爽。
第二日，晨光初现，松江府的各个角落渐渐苏醒过来，街头巷尾开始有了烟火气息，林润早早地就在公馆中等候。
不多时，徐璠和徐瑛以及衷贞吉一同来到了公馆，几人见了林润，恭敬地行礼问候，林润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林润朝着徐家兄弟微微一笑道：“如今没了闲杂人等，二位贤昆仲可否向本院坦诚相告？”
他向来行事直爽，不喜拐弯抹角，昨日因徐阁老在场，才多说了几句，今日可不想再赘言。
“我兄弟既来拜见中丞，自是会如实相告。”徐璠看向徐瑛，昨夜送父亲安歇后，他已与三弟彻底交底。
“这是我徐家所有的田产契据。”徐瑛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沓田契，双手恭敬地递向林润，“请中丞过目，若有占据河道的地段，中丞尽可拿去。”
“家父有吩咐，这些田地权当是我徐家捐献给中丞的。”徐璠紧接着慷慨说道，“绝不敢向中丞索要补偿。”
林润起初一愣，没料到徐家竟这般秉持高风亮节，他心里暗自思忖，松江怎就成了不少官员眼中棘手难办之地？难道说前任巡抚一个个都是只会阿谀奉承之人不成？
带着疑惑，他翻开那摞田契，这一翻可不得了，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那田契的数量倒是不少，足足有百来张，可仔细一看，最大的一块地面积还不到百亩，更小的甚至只有一两亩，把这所有的田加起来算一算，撑死了也就几千亩的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要知道，松江这边的赋税向来都是徐家帮忙代交的，知府和知县连经手的机会都没有，可现在倒好，你跟我说徐家名下就只有这几千亩地？
“一共是五千三百亩，这都是我徐家一代接着一代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徐璠面露感慨之色，缓缓说道，“昨晚我特意把这些田契找出来梳理了一下，我自己也着实被惊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就像沙子一点点堆积成塔一样，竟也积攒下了这几千亩的家业。”
“中丞您放心，这些田啊，都是这段时间我们父子四人靠着官俸一点点置办换来的，全都是正正经经的，您不用担心来历有什么问题。”徐瑛也是一脸坦然，言辞恳切地说道。
“哈哈哈哈……”林润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就有些收不住，他只好把手中的那摞地契搁在一边，站起身来，捂着肚子尽情大笑。
那模样，就好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样。
徐瑛被众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瞥了大哥一眼，却发现徐璠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尴尬之色。
“唉，看来还得再练练啊。”徐瑛暗自叹息，低下头不敢看那已经笑岔气的巡抚大人。
“中丞何故发笑？”徐璠笑着问道。
“我笑陛下有眼无珠，放着如此清廉公正、明察秋毫的丞相不用，非要自讨苦吃，去请高胡子回来。”
林润一边用帕子擦泪，一边强忍笑意说道：“若是让我做主，定要让元辅一直干下去，必定能让大明国运长久、四海安宁啊，哈哈哈！”
他本想忍住笑，但实在是忍不住了。
徐璠和林润此前交集不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外表英俊、看似实力不凡的年轻巡抚，竟也有如此毒舌的一面。
徐瑛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想：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说话怎么如此尖酸刻薄？
不过，徐家兄弟做了初一，就怪不得人家巡抚做十五，是他们先侮辱了别人的智商，就不能怪人家拿他们的老爹开玩笑。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
“自然，我家还经营些纺织生意，近年来收益尚佳，只是土地确已无多，中丞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查。”徐瑛忍不住低声补充道。
“放心，本院此番来松江，另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清丈田亩！”林润收起笑容，眼神清澈而坚定地说道：
“若不将松江府的每一亩土地都丈量清楚，并登记造册，本院便绝不离开此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