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嫌疑
李时珍放下瓷枕,拿起一根金针轻轻挑了一下那团物质,针尖瞬间沾上一层亮银色,随后,他把整根金针丢进碗里,金针很快软化,接着整根消失在那团物质中。
“肯定是水银。”看到金汞齐现象后,李公子帮李时珍下了科学结论。
“对。”李时珍点头,“只有水银能溶解黄金。”
“其实还有王水、氰化物等也能溶解黄金……”李公子在心里默默补充,但在这个时代,李时珍的说法完全正确。
陈怀秀后退两步,瘫坐在石凳上,护目镜片蒙上一层水汽,应该是哭了。
“怎么会这样?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下此毒手?”她哽咽着说。
“这得问官府。”李时珍把水银倒入瓷盒密封好,又将被污染的口罩和防护服装进箱子,之后才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求先生一定要治好小滕。”从见面起就一直很冷静的陈怀秀,此刻情绪彻底崩溃。
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李时珍面前,哭声带着无尽的绝望与哀求:“他是沈家最后的希望,我那亡夫临终前再三叮嘱,要我务必将小滕抚养成人,绝不能让沈家断了香火啊。”
“只要能救小滕一命,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当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陈怀秀泪流满面,此刻的她,脆弱得如同秋风中摇曳的白雏菊,往日的坚强仿佛只是一层易碎的外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李时珍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要当牛做马,你跟李公子说去,别影响我看病。”
“沈夫人,快快请起。”李铭见状,连忙虚扶了一把陈怀秀,温声劝慰道,“李大夫医术高超,仁心仁术,您什么都不用多说,他定会尽全力给孩子治病的。”
陈怀秀也算半个江湖儿女,行事倒也干脆,她深深看了一眼李铭,咬牙道:“但有差遣,莫敢不从。这次又欠了公子一个大人情,无论结果如何,我记下了。”
“先看病吧,救人要紧。”李铭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原来她早就看出自己另有所图,只是此时救人才是首要,细细想来,当初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
且说沙船帮总舵的帮主院中,此时气氛略显沉闷。
郭东林这几日倒还真听从了那徐管事的劝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满心盼着那姓李的小子能早点滚蛋,如此一来,便再没了后续那些烦心事。
可这世间之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郭东林本想着息事宁人,麻烦却偏找上门来。
“大哥,那女人还真把李时珍给请来了。”郭齐林匆匆走进院中,向郭东林汇报自己监视所得的结果,只是他此刻还未意识到自己此举究竟招来了多大的祸端。
“李时珍……”郭东林听闻此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微微皱眉道:“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大哥,我可听说那李时珍医术极为高超,堪称出神入化,这下可糟了,他会不会发现那小子得病的真正原因啊?”郭齐林一脸忧色,只觉脑袋一阵发大,此事似乎越发棘手了。
郭东林抬手摸着自己那锃亮的脑门,面露愁容,缓缓说道:“水银中毒这事儿,怕是瞒不过李时珍的眼睛,不过,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谁能无缘无故地把这事往我头上赖呢?”
“大哥,当真就找不到一点证据吗?”郭齐林心中仍是不安,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
“这件事我做得极为隐秘,当时没出岔子,往后应该也不会有啥问题。”郭东林相当笃定地说道,“枕头里那点水银,估计早就挥发没了。”
“那就好,那就好。”郭齐林长舒一口气,不停嘬着牙花子,“现在我已安排人密切留意着了,谁敢乱嚼舌根,就直接按不敬帮主的规矩,狠狠打死!”
“嗯,一定要盯紧那个李时珍。”郭东林双手揣进袖子里,在园子里来回走着,“他到三沙来,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明白,大哥尽管放心。”郭齐林拍着胸脯保证,“我肯定死死盯住他,一丝一毫都不会放松!”
陈怀秀家中。
李时珍又仔细给小滕检查了一番,随后一边开药方一边神色平静地说道:“别太惊慌,这是个慢性病,治病如抽丝,只要慢慢调理,情况会逐渐好转的。”
说着,他先把一张药方递给陈怀秀,“这是驱汞的药方,煎成汤剂,空腹服下,一天一次,服药后会出很多汗,还会腹痛,腹痛的时候,就拿六钱开口花椒吞下去,这样水银就能随着大便排出体外了。”
李时珍仔细诊断后,开出一服药:“先调理内腑、固本培元,每日排便后服用,连吃半个月,届时去昆山复诊,看疗效再调整。”他又嘱咐定时灸合谷穴,“孩子小,恢复快,应能逐渐好转。”
陈怀秀连声道谢,连忙让浓眉汉子照方抓药,这时,浓眉女带着个中年妇人进来。
“见过夫人。”妇人虚弱行礼。
“起来吧,这是李神医。”陈怀秀介绍,“祥嫂,小滕是她奶大的,我婆婆生小滕时难产去世,这些年全靠祥嫂照顾。”
李时珍见祥嫂面黄肌瘦、眼袋青黑、有气无力,心中已有判断,一诊脉,果然也是水银中毒,他询问祥嫂何时开始不适。
“自从滕少爷生病之后,我便感觉整天头晕目眩,身体乏力,本以为是晚上休息不好所致,没太放在心上。”祥嫂语气慌乱地回答道。
“前几天,又开始腰酸背痛,咳嗽也愈发严重,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她边说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艰难地继续说道:“回家躺了两天,状况却丝毫没有改善。”
“嗯。”李时珍微微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问道:“除了你们两个人,还有谁进过东厢房?”
“夫人向来喜欢清静,那是内宅之地,平日里很少有人去。”祥嫂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道,“除了郭帮主每隔一天来给少爷讲一次课,也就是夫人和虎妞姑娘会进少爷的房间了。”
“帮主来给小滕上课的时候,我都会避开。”陈怀秀低声解释了一句。
李铭点了点头,心里明白,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避嫌是应该的,大家也都能理解。
“那上课的时候,你在旁邊伺候吗?”李时珍像是在转述李铭的问题。
“郭帮主不让啊,他说我们这些粗人不配听圣贤书。”祥嫂缩了缩脖子,说道,“所以上课的时候,我都在外面候着。”
李时珍与李铭对视一眼,郭帮主具备作案条件,也有动机,但二人不会轻易下结论。
李时珍给祥嫂开了方子,让她回去煎服。祥嫂中毒较那孩子轻,应该会较快好转。
祥嫂退下后,沉默许久的陈怀秀突然问道:“先生,上吐下泻、便血、发高烧至全身抽搐、嘴唇发紫,死后身上还现红斑,是不是水银中毒?”
李时珍思索片刻,缓缓道:“听你描述,像是水银中毒症状。”
“那为何症状区别这么大?”陈怀秀咬着发白的嘴唇,目光散乱。
“水银从口入,和那孩子从鼻入,症状自然大不同。”李时珍回答得缓慢而笃定,像医疗机器人般毫无感情。
“不过,没看到病人,我不会下论断。症状会骗人,必须互相验证,才能减少误诊。”
“可人是两年前就没了呀……”陈怀秀缓缓地摇着头,那晶莹的泪珠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没什么太大妨碍。”医疗机器人不紧不慢地回应着,“依照你所描述的情况,死者生前大概率是大量服用过水银的,要知道,一旦摄入大量水银,不但骨骼会逐渐变黑,而且水银还会附着在骨头上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它接着说道:“要是死了有两年时间的话,甚至连请仵作来查验这一环节都可以直接省掉了。”
陈怀秀听到这话,愈发悲痛难抑,用手背紧紧地捂住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哭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