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关联
深夜,一艘挂着沙船帮灯笼的船缓缓靠岸。
码头值夜的帮众揉着惺忪睡眼,上前查看。见是夫人身边的浓眉男小虎。
“小虎哥,这么晚才回来啊?”帮众打趣道。
“夫人吩咐送李大夫去西沙,我哪敢偷懒?”小虎说着,丢给几个帮众一个酒囊。
“少喝点,驱驱寒就行,别误了事。”有人提醒道。
“哎,多谢虎爷,放心,喝不多。”几个帮众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酒囊,挪都挪不开。
谁都没留意,跟着小虎下船的,还有几个生面孔。
这几个生面孔,正是换上沙船帮蓝色短打的李时珍、李铭、齐大郎等人。
出了灯火通明的码头,众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沙船帮的日子紧巴,除了码头,镇子中央的道上也没几盏灯,四周黑咕隆咚的,倒是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了。
一路上遇到两队巡夜的,都被小虎轻易应付过去。众人顺利来到镇北的沈家祠堂,轻轻敲了敲门环。
“谁?”门内很快传来虎妞那带着浓眉的独特声音。
“我。”小虎简洁地应道。
随着门栓声响,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众人依次鱼贯而入,虎妞探头朝左右看了看,确认长街上没人尾随,便迅速缩回脖子关上门。
浓眉男守在门口,虎妞则带着李铭和李时珍走进沈家祠堂。
一进祠堂,阴森的氛围扑面而来,李公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浑身毛骨悚然,他赶忙毕恭毕敬地给牌位上香,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有鬼莫怪,见怪无碍,都是为你家办事儿的,可别错怪了好人。”
众人来到帷幕后,陈怀秀已调整好情绪,手按着棺材板说道:“七根子孙钉已经起下来了,剩下的就麻烦二位了。”
李时珍微微点头,随后和李铭再次全副武装起来。
陈怀秀缓缓走到灵堂东南角,拿起火盆子开始烧纸钱,这是在安抚亡灵。
突然,一阵阴风从帷幔缝隙钻了进来,差点把供桌上的蜡烛吹灭,那风还卷起正在燃烧的纸钱,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灰烬才落在棺材板上。
李铭和李时珍正戴着手套举着双手,看到这一幕,吓得差点一起跪在地上。
“这也太邪乎了……”一直不信邪的老李,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李公子想说咱们赶紧走吧,可吓得话都讲不出来了。
陈怀秀却很镇定地站起来,对两人说:“亡夫同意开棺了,二位放心动手吧。”
李公子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见人家弱女子都如此胆大,两个爷们儿也不能退缩,于是一起用力把棺材板抬下来放到一旁。
还好棺材里没有跳出僵尸,也没有栩栩如生的干尸,只剩下一具微微发黑的骨殖。
在骨骸的胸椎处,有一团黑亮的斑痕……
“正常来说,人的骨骼应该是白色的。”李时珍看起来对这方面颇为了解,似乎没少接触尸体。
“听说中毒的话骨头会发黑,不过还不能确定就是水银之毒。”
只见他伸出手,熟练地拆下一节胸椎,仔细查看上面附着的黑亮色斑痕,然后接过李铭递过来的小刀,用锋利的刀刃轻轻刮下那些斑痕,放在一个小瓷碟里。
李时珍又浪费了一根金针来鉴定,结果证实那确实是水银。
“其实用银针也可以的。”李铭小声提醒道,除了铁之外,几乎所有金属都能与汞形成汞齐,没必要非得用黄金。
“你怎么不早说……”李时珍叹了口气,“这套金针可是刚用科研经费买的。”
“怪不得你一点也不心疼呢。”李铭翻了个白眼。
两人正斗嘴时,突然听到“噗通”一声,陈怀秀晕倒在地……
“夫人!”
“夫人!”
夜,狂风呼啸,怒涛汹涌地拍打着岸边,沈氏祠堂的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
在祠堂后院,有一间用于为陈怀秀守灵的屋子。
此刻,她靠坐在床头,嘴唇苍白且微微颤抖,正对着李铭讲述一年前的那场惨剧。
“我亡夫患有白疕病,脸上虽看不出来,但身上有大片白斑,所以不管天气多热,他都得穿着长衣长裤。”
这命苦的小寡妇神情黯淡地说道:
“他身为帮主,得注意体面,所以暗地里想尽办法寻医问药,就盼着能把这病治好,去年夏末,他听说杭州有位大夫,治皮肤病特别有手段。于是借着押船的机会,去弄了几盒药丸回来。”
李铭心里想着,‘药丸’,可真够晦气的。
“按医嘱吃了第一盒药后,还真就不痒了,身上的白斑好像也变小了,我亡夫可高兴坏了,觉得自己的病总算能根治了,往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谁知道吃到第二盒的时候,他的身体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半夜突然又吐又泻,还发高烧,烧得全身抽搐,嘴唇都紫了,后来还便血……”
陈怀秀用手捂着脸,声音里满是悲痛,低低地呜咽着说道:“当时把大夫还有神汉都请来了,可都没起到作用,而且那时候根本没有江南医院,谁能想到,才过了三天,情况就不行了。”
“夫人,还请节哀啊。”李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世间的人,在磨难面前各有姿态,有的人被磨难彻底击倒,从此一蹶不振,而有的人却能在挫折中愈发坚强,沈夫人显然属于后者。
过了一会儿,陈怀秀慢慢擦干了眼泪,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后来我们专门去杭州找那个所谓的大夫,等到了那里才发现,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向街坊邻居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就是个四处游历的郎中罢了,根本不是什么杭州有名的大夫。”
“那究竟是谁跟沈帮主说去找这个大夫的呢?”李铭放轻声音问道。
“不清楚。”陈怀秀摇了摇头,说道:“一直到今天之前,我们都还以为他是不小心信了庸医的话,吃了假药才去世的,而且他对自己的病情一直遮遮掩掩,从来不会在帮众面前提起这件事,所以大家压根不知道,是谁跟他说的那个杭州名医的事儿。”
“那夫人怎么会从小滕的事情,联想到这件事上呢?”李公子紧接着追问:“你之前不是说过,他们病症的差别很大吗?”
“我不是因为病症怀疑,而是单纯怀疑某个人。”陈怀秀秀美的眸子中,透射出难遏的憎恨道:
“既然他加害小滕的嫌疑最大,又是前番唯一有条件截杀我的人,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希望我们全家死光?毕竟当初亡夫之死,最得利的人就是他。”
屋外的狂风吹打着窗棂,将糊窗户的高丽纸刮得哗啦作响,凄厉呜咽的风啸声中,树影如魔鬼般在窗纸上张牙舞爪。
“夫人是说郭帮主?”李铭轻声问道。
“是,我怀疑都是他在背后捣鬼。”陈怀秀点点头,恨声道,“这二年,他跟华亭徐家勾勾搭搭,总想把沙船帮卖给徐家,亡夫自然不会同意,将祖先创立的基业拱手让人,两人私下里没少吵架。”
“亡夫曾恨恨的说,要把他踢出沙船帮,让他滚回松江找他的徐阁老去,结果打那之后,郭东林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绝口不提徐家的事,还跟亡夫承认了错误,再不和他顶撞了。”
“当时亡夫以为敲打管用了,在姓郭的心里还是沙船帮比徐家更重要,也就彻底放下了心结,继续委以重任,谁知没过几个月,就中毒身亡了。”
“嗯。”李铭点点头道:“郭某确实有以退为进,麻痹沈帮主的可能。”
“可我还是没有证据。”陈怀秀颓然捂住脸,涩声道:“他现在是正经的沙船帮帮主。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我不能贸然指控他。”
“呵呵,原来夫人在担心这个啊。”李铭闻言轻笑道:“确实,不论是小滕的事、尊夫的事还是夫人遇刺的事,都没有直接证据,能指向郭帮主。”
说着他站起身,慢条斯理道:“但这又何难?没有证据,我们创造一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