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页在油纸里又封了一层,柳含玉用撕下的里衣布条缠了三圈,死死打了个结。蓝光不再闪,可她指尖还留着那股凉意,像碰过井底的石头。
“你真把那船引开了?”老周靠在茶棚柱子上,腿抖得厉害,烟斗早不知掉哪儿去了。
“扔了两块石头,巡夜的船就围过去了。”她把针囊往怀里按了按,“乌篷船走得很急,没回头。”
“他们怕被看见。”老周喘了口气,“缎子还没入库,人就备好了——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得看真正的账。”她盯着皇城方向,“钦天监的档。”
“你疯得比我还彻底。”老周咧嘴,“那是星官老爷们锁在铁柜里、连皇帝问都得批条子的地方。你拿什么进去?”
“拿这个。”她从袖中抽出那片刻了字的竹片,银针划出的痕迹在夜光下泛白,“引魂三十六,血月启钥。”
老周眯眼看了半晌,“听雪楼认得暗语?”
“顾尘疏留的路子。”她把竹片递过去,“他走前说过,若见‘血月’二字,就往星钥阁里找。”
“你还真信那浪子画师?”
“我信的是他右手染的五种颜料——每种都对应一种密档标记。”她把竹片收回,“他画过钦天监三年轮值图,连守夜打盹的时辰都记了。”
老周哼了一声,“那你等回信吧,别指望我给你望风。这腿现在动一下,骨头里都像有刀在刮。”
话音未落,头顶掠过一声轻哨。
一只灰羽信鸽落在屋檐,爪上绑着小竹筒。柳含玉取下,倒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几行小字:
“裴监正初七焚卷,子时库门虚掩。星钥阁在西北角,第三排,井宿区。带竹片可避守夜星官盘问——他们认刻痕,不认人。”
她看完,抬手点燃纸条,火光映着她眼底一点冷芒。
“他连怎么混进去都给你写好了?”老周盯着灰烬,“这画师比你还像断案的。”
“他只是比谁都怕真相被烧干净。”她把竹片塞进针囊,“你在这儿等我。”
“等等!”老周一把拽住她手腕,“子时一过,门就锁死。你要是出不来——”
“那就说明我找到了不该找的东西。”她抽出手,“到时候,别来救我。”
老周没再拦,只从怀里摸出一截断了的火折子,塞进她手里,“拿着。点不着火,也能敲墙——三短两长,我懂。”
她点头,转身消失在巷口。
钦天监后墙低,但巡夜的星官穿软底靴,走动无声。她贴着墙根挪到西北角,果然看见一扇小门半开,门缝里透出一股焦味——是焚烧旧卷的余烬。
她掏出竹片,轻轻在门框上一划,里面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机关松动。
推门进去,是一条窄道,两边架子高不见顶,卷轴按星图排列,密密麻麻。她按顾尘疏给的图示,找到“井宿”区,手指快速扫过年份标记。
天禧七年。
她抽出卷轴,展开一看,是星象记录:七月望日,血月临空,持续三刻七分,井宿主位偏移半寸。
正要收起,指尖碰到卷轴内侧,有层夹纸。
她小心揭开,里面是一册薄录,封皮写着《血月临空录》。
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却透着诡异:
“天禧七年七月望日,血月现,魂门开。钦天监奉旨行秘仪,启‘七星锁魂阵’,以引魂人三十六,祭于井下,通皇陵地脉。阵成,则双生替命之局可续。”
她呼吸一滞。
继续往下:
“贵妃胞妹,承阴契而亡,魂不得归。钦天监以‘王氏’为引,首列名单,血引阵眼,魂镇破军。阵法既启,命格互换,真龙安泰。”
她手指死死掐住纸边。
王氏。
母亲的名字。
她继续翻,后面附了一张阵图,七颗星位清晰标注,中央阵眼正是那口道观古井,而第七星——破军——正对井底石槽,与铜镜纹路完全吻合。
她迅速抽出银针,在袖中备好的白布上抄录关键段落。抄到“王氏首引其列”时,针尖一顿。
这不是记录。
是供状。
是钦天监自己写的罪证。
她刚收起布条,外头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夜的节奏,更轻,更慢,像是特意放轻了。
她立刻吹灭随身小灯,将《血月临空录》塞回夹层,卷轴归位。正要退出,眼角扫到旁边一个空格——本该有卷轴的位置,只剩半截标签,写着“贵妃妹·阴契录”。
她心头一跳。
有人先来过。
而且,拿走了最关键的证据。
她退出星钥阁,门在身后无声合上。回到巷口,老周正拄着拐在墙边打盹,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拿到了?”他声音压得极低。
她没说话,从袖中抽出布条,递过去。
老周展开,只看了两行,脸色就变了。
“双生替命……他们真干了这种事?”
“不止。”她盯着他,“母亲是‘首引’。第一个被选中的引魂人。”
“那‘贵妃胞妹’呢?”老周声音发紧,“她为什么死?阴契又是什么?”
“不知道。”她把布条收回来,“但有人拿走了‘阴契录’,说明这事儿比我们想的还深。”
“你打算怎么办?”老周喘了口气,“现在连钦天监都在名单上——你查的不是案子,是皇室的命根子。”
“命根子?”她冷笑,“我查的是人命。三十六个引魂人,三十六条命,不是祭坛上的柴火。”
“可你动的是天命。”老周盯着她,“裴监正不是傻子,他每月焚卷,就是防着有人翻旧账。你拿了密档,他明天就知道有人进过星钥阁。”
“我知道。”她把布条塞进针囊,又从里面取出银针,轻轻在囊内侧刻下四个字:王氏首引。
“你刻它干什么?”老周问。
“怕忘了。”她合上针囊,“母亲不是名字,是起点。”
“你真要查到底?”
“我已经在底上了。”她抬头看向皇城,“血月当年启阵,现在呢?阵停了吗?人断了吗?”
老周没再劝,只低声说:“那你得想好——下一个进井的,会不会是你。”
她没答,只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截火折子。
还是温的。
她走出两步,忽然停下。
“怎么?”老周问。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你说,如果‘引魂人’是按血缘选的……那我活着,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老周沉默。
“我不是巧合活下来的。”她慢慢说,“我是被留下的。”
“你别想那么多。”老周咳了两声,“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乌篷船去哪儿了?新缎子是谁在接?”
“明天去码头查船户登记。”她转身,“你回去歇着,腿伤不能再拖。”
“你呢?”
“我去听雪楼。”她顿了顿,“顾尘疏能留暗语,说明他还有消息渠道。我要知道,谁拿走了‘阴契录’。”
老周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只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走。
她站在巷口,摸了摸针囊。
里面除了银针、布条、火折子,还有一粒从银钗上刮下的粉末。
她忽然想起在漕帮库房看到的紫缎——没编号,没标签,只有一个小墨点。
和残页上“王·月银”被涂改前的标记,一模一样。
她攥紧针囊,快步走向城西。
听雪楼的暗阁在药铺地窖,入口隐蔽。她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轻响,门开了条缝。
她刚要进去,袖口忽然一沉。
低头一看,针囊裂了道口子,那粒银粉漏了出来,正落在布条边缘。
而布条上“王氏首引”四字,被粉末一沾,竟又泛出幽蓝的光,像活过来一般。
她手指一紧,把布条死死捏住。
门在身后关上,地窖里一片漆黑。
她站着没动,耳边只有自己呼吸声。
忽然,墙角传来一声轻笑。
“柳大人,这么晚了,还带着‘活字’来寻人?”
她猛地抬头。
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