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活字’来寻人?”
地窖里那双眼睛亮得扎人,话音刚落,一股冷风从脚底窜上来。柳含玉没动,也没答,只是把针囊往怀里一贴,布条上的蓝光被压进了暗处。
她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
微光跳起的瞬间,看清了墙角那张脸——不是顾尘疏,也不是谢无衣。是个年轻男人,穿灰袍,袖口卷着一圈旧布条,左耳垂上钉了颗铁环。
“影七?”她问。
那人没否认,反而冷笑一声:“柳大人,火折子别吹太久,这地方潮,烟多了会引来守陵的‘耳鼠’。”
“那你最好快点说。”她把火折子夹在指间,不灭也不熄,“阴契录,去哪儿了?”
“被烧了。”影七靠在墙上,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三天前,钦天监正亲自点的火。但烧的是假本,真录……在皇陵。”
柳含玉眉梢一跳:“你怎知是假?”
“因为真录上画着人。”影七抬起手,掌心躺着半块玉,“活的,会动的。你见过铜镜背面的纹路吗?那不是装饰,是阵眼锁芯。这玉,就是从那儿撬下来的。”
她接过玉片,指尖一扫,背面刻着细密星图,中央一个凹槽,形状像极了破军位的标记。
“密室?”她问。
“修缮图上没有。”影七收回手,“但井底石槽后头,有道暗门。你要是再晚一步,石灰一刷,路就断了。”
柳含玉把玉片塞进针囊,和布条、火折子堆在一起。银粉的颗粒蹭过布条边缘,那“王氏首引”四个字又泛起一丝蓝。
“听雪楼为何帮我?”
“楼主说,你眼里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不肯闭眼的一个人。”影七顿了顿,“他还说,双生替命,不是开始,是轮回。你想查的,不是案子,是命根子断没断。”
她没再问,转身去推地窖门。
“等等。”影七道,“带这个。”他扔来一只小瓷瓶,“井下雾重,闻着像血,其实是幻气。这药能压住心悸,但只能撑半个时辰。”
她接住,没道谢,推门出去。
天刚蒙蒙亮,码头的船户还没开舱,她直奔皇陵。
守卫见是理刑司的牌子,没拦。她递上旧卷宗,写的是“井底异响,疑有尸骨未清”。
“验尸?”守卫皱眉,“不是前些天刚封过?”
“开封府的案子,结案前得复验三次。”她面不改色,“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回府写公文,把你名字也写进去。”
守卫赶紧摆手:“您请便,您请便。”
她拎着工具箱下井。
石灰味呛人,青苔全被刮净,井壁光溜溜的。她蹲在石槽边,银针探进缝隙,一寸寸划过。
三寸,五寸,七寸——针尖忽然一空。
她顺着撬,一块石板松动了。
暗门。
门缝刻着“破军位”三个小字,和《血月临空录》里的阵图一模一样。
她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住,推门进去。
里面一股陈年纸灰味,混着铁锈。她点燃火折子,往前走。
三步,地面微陷。
她立刻收脚,银针戳进踏板边缘,轻轻一挑——咔哒,机关停了。
再走五步,头顶渗出一层薄雾,带着腥甜。她想起影七的话,用袖子捂住口鼻,火折子往前一照。
雾散了些。
眼前是个四方密室,四壁镶着铜板,刻着星图。正中间摆着一张石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朝下。
她走近,心跳没乱,药丸起效了。
但眼睛没骗人。
铜镜的背面纹路,和她针囊里那幅抄录的阵图,分毫不差。
她绕到石台后,抬头看墙。
一幅壁画。
两名童子并立,一个穿金冠蟒袍,一个披麻衣草鞋。两人双手交叠,耳后各插一根银针,针尾连着红线,直通地下。
她呼吸一紧。
这不光是仪式,是换命。
她掏出银针,从布条背面拓画。针尖划过,耳后针孔的位置、血线走向,全都记下。
拓到一半,她停了。
这手法……她见过。
母亲临终前,枕下压着一张残方,写着“鬼手十三针”,其中第一针,就是“通魂引”,扎耳后,连心脉。
她继续看壁画下方。
石台底部刻着一行字:
“续命者名录。”
前二十六人,名字上画了红勾,像是被勾销。
第二十七个,空白。
只写着三个字:壬午生。
她手指一顿。
天禧二年,壬午。
母亲生年。
她慢慢从针囊里摸出那块布条,展开。
“王氏首引”四个字,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幽蓝。
她没说话,只是用银针在布条背面,把“壬午生”三个字也刻了上去。
刀口深,像是刻进骨头里。
“你不是第一个。”她低声说,“你是第一个被记下的。”
话音落,火折子忽然一晃。
她抬头。
壁画上的红线,好像动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
没有。是雾太重,光影晃。
她收起布条,正要走,脚边传来轻微震动。
低头看,刚才撬开的暗门,正在缓缓合拢。
她立刻冲过去,伸手一挡。
石板压住她左手指尖。
疼,但没叫。
她用银针卡进缝隙,撑住,侧身挤出。
刚落地,身后“轰”地一声,门关死了。
她喘了口气,把火折子吹灭,塞回怀里。
药丸的效力在退,胸口开始发闷,像是有根线在往里扯。
她靠着井壁坐了会儿,摸出瓷瓶,想再吃一粒。
瓶空了。
她苦笑,收起瓶子,拎起工具箱往上爬。
守卫还在原地,见她出来,问:“验完了?”
“验完了。”她说,“没尸骨,只有旧灰。”
“那就好。”守卫松口气,“听说这井二十年前埋过人,晦气。”
她没接话,走出陵区,直奔理刑司。
老周在暗室等她,腿上搭着旧布,烟斗没点。
“你去了皇陵?”他问。
“去了。”
“看见什么?”
她从针囊里取出布条,摊在桌上。
老周低头看,手突然抖了一下。
“这壁画……是真的?”
“千真万确。”她说,“双生子,一个替命,一个替死。母亲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引魂人’,因为她生在壬午年,命格能通破军位。”
老周沉默片刻,忽然问:“那现在呢?名录上最后一个,是空白的。”
“不是空白。”她指着“壬午生”三字,“是还没填名字。但仪式没停,只是换了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银粉还在。”她从针囊里倒出最后一点粉末,“昨天码头那艘乌篷船,接走了新缎子。三十六匹,和二十年前一样。”
老周猛地抬头:“你是说……新一轮‘引魂人’已经选好了?”
她没答,只是把布条折好,塞回针囊。
“我得再下一次井。”
“你疯了?”老周拍桌,“上次差点被关死里头!”
“所以我这次带了这个。”她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铁丝,弯成钩状,“能卡住机关,撑半柱香。”
“那要是雾里有毒呢?药丸才吃几回就没了。”
“我试过。”她说,“不是毒,是让人看见‘过去’的东西。只要不信,就不怕。”
老周盯着她:“你看见什么了?”
她顿了顿。
“我看见母亲站在这壁画前,手里拿着银针。”她说,“她不是被杀的。她是自愿进去的。”
老周愣住。
“她说:‘我走,孩子才能活。’”
“你……你听见她说的?”
“我没听见。”她摇头,“但我信。”
老周半天没说话,最后从烟斗里抠出一点灰,抹在她袖口:“万一再碰上守陵的耳鼠,这味能掩住活人气。”
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老周叫住她,“你娘叫柳月银,可名录上写‘王氏’。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她停在门口,没回头。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知道,她选这条路,不是为了命,是为了断命。”
门关上。
她走在长街上,针囊贴着胸口。
忽然,一粒银粉从裂口漏出,落在布条上。
“壬午生”三个字,缓缓泛起蓝光。
她手指一紧,把布条攥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