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银行
林润仔细地将那份篇幅不长的协议逐字逐句研读完毕,随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此时,西风轻轻吹拂着太湖的湖面,自入秋之后,湖水水位明显下降了许多,胥江口处大片的滩涂裸露了出来。
众多准备前往南方过冬的水鸟,成群地聚集在河滩上,叽叽喳喳地四处觅食,稍有些许风吹草动,它们便会惊慌失措地成群结队飞向天空。
而卢知府却格外惧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江南公司此次提出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
但相较于他们承诺要达成的那些事情而言,这点要求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林中丞性格向来刚强,从不轻易妥协,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想通这一层。
卢知府只能默默等待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过了许久,林润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卢知府,问道:“李铭如今在何处?”
话还未说完,一艘漂亮的白色帆船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很快,林润便踏上了那艘帆船。
“李公子,贵公司愿意在这如此艰难的时期,敞开收购洞庭商会的丝绸。”林中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神色庄重地说道,“本院对此事表示欢迎并致以感谢,秉持着投桃报李的原则,这是本院作出的承诺。”
李铭微微点头,轻声说道:“中丞大人过誉了,江南公司在苏州扎根发展,向来认为苏州兴盛,江南公司便能繁荣,苏州衰败,江南公司也会受挫,所以即便此前我们从未涉足丝织业,也愿意贡献一份力量,助力苏州早日恢复秩序。”
“好,江南公司果真不凡!”林润夸赞道,接着又询问,“只是这‘保护价格’具体是什么意思,还请张总裁详细说明。”
“保护价格是我司为保护苏州丝织业而设定的一个收购价格,江南公司承诺,会按照这个价格,无限量收购洞庭商会的丝绸,目前该价格是洞庭商会过去连续一个月的平均发货价格,后续会随市场价格变化进行调整,具体而言,在每月月初,由江南公司和洞庭商会协商确定,但不会低于杭州、南京上月平均出货价的九成。”
“这很公平合理吧?”李公子面带微笑地问道。
“确实公道。”林润没想到江南公司竟无趁人之危之举,令所有质疑者皆哑口无言。
林中丞顿了顿,又沉声道:“但这需不少钱吧?”
“今年约三百万两,明年恐更多。”张安然点头道。
“嘶……这么多?!”林润倒吸冷气:“江南公司能出这么多?”
“自然不能。”李铭坦然道:“故我们需发债,向公众借款。”
江南公司虽号称原始股本四百万两,但股东仅投二百余万两,一因有股东以粮入股,二因大股东李铭分文未投。
昆山水利、西山建设,多由江南公司承担,数月已耗五十余万两。
故公司账上仅余一百五十余万两,全数拿出亦难解苏州之急。
“发行债券?”林润忍不住轻声笑出来,略带调侃地说,“你们公司可真会整新花样,老往本院这儿弄些新鲜词。”
李铭赶忙陪着笑脸解释:“中丞啊,您就当是咱们管别人借钱,这么想是不是好理解多了?”
林润一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难免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样,有些不悦:“合着你们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那本院怎么不自己跑去借?”
“中丞您借不到,可江南公司能借到呀。”
林中丞一听,自尊心有点受挫,提高了些声调:“本院都借不到,江南公司就能借到?!”
“那当然。”李铭一脸得意,臭屁地说道,“咱们这债券有个‘债转股’的条款,要是到时候不能按时还本付息,债权人就有权力把债券按照一两一股的价格,直接变成江南公司的股份。”
林润听闻后,顿时没了气性,毕竟对方使出的这招,自己这个应天巡抚着实难以企及。
自水泥问世至今不过三月,尤其是昆山县创下“一月成堤”的惊人壮举后,江南公司便引起了江南诸多豪富势力的觊觎。
只是其股东极为强势,故而无人敢对江南公司动歪心思。
那些大户们只得老老实实出高价,试图收购江南公司的部分股份,然而,江南公司的股东们却无人愿意出售股份。
江南的有钱有势之人,也只能望而兴叹,心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如今江南公司发行可转债,这无异于给这些人撕开了一道希望的口子,不抢破头才怪。
而这些大户丝毫不惧江南公司赖账,反倒盼着他们还不上债,如此便有机会将债权转为股份。
这可让林中丞如何效仿?总不能在还不上债时,让人来当几天巡抚过过瘾吧。
说来说去,核心问题还是在于水泥极具诱惑力。
“那你们打算创立的江南银行,究竟是个怎样的机构呢?”
“中丞大人可以将其视为钱庄的进阶版,我们会对伍记钱庄的各项功能加以优化和完善,让它蜕变成一家更具实力的……”李公子思索了一阵,却难以找到恰当的词汇来精准表述,只能无奈地苦笑着说:
“本质上还是钱庄。”
“嗨,”林润白觉得自己一番心思像是打了水漂,指着李铭打趣道:“这不就是新瓶装旧酒嘛。”
“话可不能这么讲,‘银行’这名号听起来就比‘钱庄’高大上许多,银可比钱金贵,行也比庄的规模大我是希望我们这个江南银行,能够超越天下所有的钱庄,而这无疑需要中丞和老公祖在背后大力支持。”他边说边看向林润。
“本院刚刚讲过,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林润神色沉稳地点点头说道:“你们为府里做出这么大的让步,我们自然要全力回馈。”
说完,他端正身姿,神情严肃道:
江南公司提出一项要求,往后苏州府百姓交给官府的白银,需先存进江南银行,由银行开具银券,官府只收这种银券,不再收现银,有人疑问,这银券是不是会票,李公子笑着回应,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银券不记名,中丞也可称其为银票。
林中丞听后,手指轻叩桌面思索着,觉得这样一来能省不少事,而且能解决胥吏贪腐的问题,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官府只收江南银行的银票,不收其他钱庄的,有点太霸道。
李铭缓缓摇头说,正如中丞所说,这是利国利民的事,之所以这么做,是怕有人钻空子,让好事变了味。
林中丞轻声问,此话怎讲?
李公子给林润续茶时,笑着说道:“银票并非稀罕物,北宋时期,四川就有专门的‘银票铺户’,它和朝廷印发的钞票不一样,向来由商人自由发行,不过,商人的信用哪能跟国家比呢?所以银票得是‘见票即付’的,说穿了,它只是存款和取款的凭证,不是真正的钞票。”
林润听着,不时点头,十分认真。
在古代的商业世界里,银票的出现有着其特定的背景和意义。那时候,商业活动日益频繁,货币的携带和交易变得不那么方便,银票应运而生,它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实物货币携带不便的问题。
北宋的四川地区,商业繁荣,经济活跃,成为了银票使用的先行之地,这里的“银票铺户”,就像是早期的金融机构,为商人们提供了一种更为便捷的交易方式,商人们可以将自己的财物存放在这些铺户中,然后获得一张银票作为凭证,当需要取款或者进行交易时,只要拿着银票前往铺户,就能随时兑现。
银票虽然方便,但也存在一些潜在的风险,由于它是商人自由发行的,没有像朝廷印发的钞票那样有强大的国家信用作为背书。
所以,为了保障银票的信誉和使用安全,“见票即付”就成为了一种基本的要求,这意味着,银票的持有者在任何时候拿着银票去兑换,铺户都必须立刻支付相应的款项,只有这样,才能让使用者放心地使用银票,促进银票在商业活动中的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