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针网又响了。
那根银针自己动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弹了一记。
柳含玉没抬头,她盯着铜镜。火折子刚灭,黑暗里镜面还浮着一层暗红,像干透的血壳。她知道那不是光,是阵法在呼吸。
耳后又疼起来,比刚才更沉,像是皮下埋了颗铁珠,正一跳一跳地往外顶。
她没去摸,手稳稳压在针囊上。刚才那一针,把阵法逼退了,可她也清楚——那不是破,是压。就像拿手按住沸水锅的盖子,水不开,气还在。
她咬了口舌尖,疼得眼前一清。
“别演了。”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看。”
没人回话。只有地底的声音变了调,不再是齐诵,而是一声接一声,像更夫打更,慢悠悠地敲进骨头里。
她忽然伸手,把针网从手腕上解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十二根针挨着排开,像一排小兵。
“你们爱听声?”她冷笑,“我不给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扫过石台底部。刚才光柱晃过时,她看见石缝里闪过一道金属光,极短,但够了。
她单膝跪地,从针囊里抽出一根最细的探针,贴着石缝慢慢刮。
三下。
“咔。”
一块石板松了。
她没急着掀,手指贴着边缘摸了一圈,确认没有机关丝线,这才用力一推。
暗格露出来,里面躺着一卷泛黄的帛书,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燎过又扑灭。
她伸手取出来,布面冰凉,指尖一触,竟有细小的颗粒感——是干涸的血。
她没展开,先闻了闻。
铁锈味,还有一点苦杏仁的尾调。
她认得这味儿。老周说过,这是“鬼画符”专用的毒墨,写完字会慢慢渗血,专用来记不能见光的事。
她把帛书摊在膝盖上,借铜镜边缘那点微光看。
字是古篆,歪歪扭扭,像是写的人手抖得厉害。开头几行还能辨认:“双生换命,以魂易运,钦天监正·裴……主仪……保真龙不堕……”
她手指一顿。
裴?
她继续往下看,越看越慢。
“择壬午年双生子二,一入宫为替,一隐民间为藏。替者承命格,藏者守真相。藏者若泄,诛之;替者若逆,亡之。”
她喉咙一紧。
母亲是壬午年生。
而她……也是。
她猛地翻到下一页。
附图上画着两名童子,一穿金袍,一披麻衣,面对面跪在阵眼,双手交叠,耳后各插一根银针,针尾连着红线,直通地下。
她盯着那针尾。
刻着字。
她屏住呼吸,从针囊里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根银针。
针尾,赫然刻着“壬午”二字。
一模一样。
她的手抖了一下,不是怕,是气。
“所以你们要换的,从来不是命。”她声音压得极低,“是人。”
她继续往下翻,帛书后半段被血浸得厉害,字迹模糊。她撕下衣角,蘸了点唾沫,轻轻擦过。
“……皇贵妃胞妹,代祭者也。壬午生,体弱,易控。耳后施针,魂引破军,替身承煞……”
她眉头一皱。
皇贵妃的妹妹?
她记得宫档里提过,那位小姐早年体弱,十五岁就病逝了,谥号“静柔”。
可这帛书上写的,根本不是病死。
是祭死。
她盯着图中那名披麻衣的女子,面部被布遮着,只露出耳后针孔。
她没急着揭,反而从针囊里抽出一根银针,轻轻挑开图中女子的一缕发丝。
颈侧。
一粒朱砂痣。
位置,和皇贵妃左眉那颗,正好对称。
她冷笑出声。
“同胎所生,痣亦相对。”老周说过的话,她一直当笑话听,现在却成了铁证。
她把帛书翻到最后一页。
空白。
不,不是完全空白。
右下角有一行极小的字,像是写完后又想补上,却被血糊住了大半。
她凑近,用针尖轻轻刮去血痂。
“壬午双生,一替一藏,藏者诛,替者亡。”
她盯着这十二个字,足足看了半盏茶。
然后,她缓缓把母亲的银针,插进图中“藏者”耳后的针孔位置。
针尾“壬午”二字刚碰上图面,帛书突然一震。
那行小字竟自己亮了起来,像是被针引着,浮出纸面。
她呼吸一滞。
“所以母亲不是偶然卷入。”她低声说,“她是‘藏者’。”
是知道真相的人。
所以必须死。
她猛地抬头,看向铜镜。
镜面依旧黑着,可她知道,里面有什么在动。
她没再怕,反而把帛书卷好,塞进怀里。
“你们让我站上去?”她冷笑,“我偏要查到底。”
她刚要起身,耳后突然剧痛。
不是疼,是痒。
像是有根线,正从皮肉里往外爬。
她抬手一摸,指尖沾血,还缠着一根极细的银丝,闪着幽光。
她盯着那丝线,忽然笑了。
“想拉我进去?”她把银针夹在指间,“那我先送你们点东西。”
她反手一针,扎进耳后穴位。
不是治疗,是反向导引。
她学过“鬼手十三针”,第一针,就叫“断牵”。
针入穴,她猛地一绞。
“呃——!”
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可那根银丝,断了。
她喘着气,把断丝挑出来,扔在地上。
铜镜猛地一颤。
黑影晃动,像是里面的人被扯了一下。
她撑着石台站起来,腿还在抖,可眼神稳了。
“母亲不是第一个。”她低声说,“但我会让你们最后一个。”
她弯腰捡起针网,重新系在手腕上。
十二根针,一根不少。
她正要走,忽然停住。
帛书还有一角没翻开。
她蹲下,把最后那点卷角掀开。
背面。
画着一个人。
背影。
站在阵眼中央,手里拿着针,正往耳后扎。
她认得那身官服。
是她自己。
她盯着那画,没动。
地底的诵念声又变了。
不再是更漏般的节奏,而是……齐声。
三十六个声音,同时开口。
她抬头看铜镜。
黑影正缓缓抬手,动作和画里一模一样。
她没逃。
反而从针囊里,抽出母亲那根“壬午针”。
她把针尖,轻轻抵在自己耳后。
“你们想让我自己扎?”她冷笑,“行啊。”
她手腕一转,针尖猛地调头,刺向铜镜。
“我先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