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柳含玉把袖中那张油纸又摸了一遍,确认还在。她没回头,只低声说:“走,别留痕迹。”
顾尘疏蹲在地上,用手指抹了把沙,皱眉:“有人比我们先动了。”
“不是人。”老周喘着气,扶着石壁站直,“是脚印,但太齐,像排练过。”
柳含玉眯眼往前看。月光下,一道浅浅的压痕从崖边延伸出去,像是有人故意踩出一条假路。
“诱饵。”她冷笑,“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线。”
“那咱们偏不按他们想的来。”顾尘疏活动了下手腕,“我画过这地形,左边有条断沟,能绕过去,就是窄了点。”
“窄也得走。”柳含玉掏出银针,在指尖划了一下,蘸了点血抹在唇上,“毒烟最爱顺风飘,咱们逆着风走,它追不上人。”
老周咳嗽两声:“你又来这套?上次在开封吃砒霜验毒,差点把自己送走。”
“那次是误判剂量。”她把针收好,“这次我有数。”
三人贴着岩壁挪步,脚下碎石滚落深谷,连回音都没有。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顾尘疏突然抬手:“停。”
“怎么?”
“风里有味儿。”他抽了抽鼻子,“苦的,带点甜,像杏仁放久了。”
柳含玉立刻屏住呼吸,从药箱夹层取出一小撮银粉,弹在空中。粉末飘了几寸,忽然往下坠,像是被什么吸住。
“果然。”她低声道,“毒烟已经布了,浓度不高,专熏慢走的。”
“机关呢?”老周眯眼打量前方,“这种地方,光放毒不够。”
柳含玉没答,攀上一块凸岩,用银针轻轻探进一道石缝。针尖碰到底部时,发出极轻的“咔”一声。
“有机关。”她跳下来,“石龛里藏着箭匣,触发点在前面三步的地砖下。”
顾尘疏咧嘴:“还挺讲究。”
“不讲究能杀得了人?”她从袖中抽出那根发黑的老针,“账册上写的‘星移斗转’,不是暗号,是机关口令。斗柄西指时,机关每三息停一次,够我们动手。”
“你连这个都看懂了?”顾尘疏瞪眼。
“看不懂能活到现在?”她把针递过去,“你待这儿,等我信号。老周,护住他。”
“你疯了?那里面一动就是箭雨!”
“所以我才去。”她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你们两个,一个瘸,一个花,指望谁?”
话音未落,她猛地踩下第三步。
“咔——”
石龛震动,箭矢破空而出,裹着淡绿色烟雾,直扑她所在位置。
柳含玉早有准备,侧身翻滚,同时将银针甩出,精准卡进机关缝隙。箭雨戛然而止,只听“吱呀”一声,第二轮箭正要射出,她却已抽针后撤。
“现在!”她大喊。
顾尘疏甩出火折子,正中箭囊。火苗“轰”地腾起,照亮石龛内黑衣人惊愕的脸。
“有人!”那人刚要拉铃,老周抄起地上石块,砸中他手腕。
顾尘疏趁机冲上,一拳打翻,顺手缴了刀。
柳含玉跃进石龛,几下拆了机括,抽出一支箭查看。箭头乌黑,沾着湿泥。
“淬的是断魂膏。”她扔掉箭,“中了半个时辰内血凝而死。”
老周脸色一变:“我刚才……”
“你没中。”柳含玉盯着他左臂,“是擦伤,血是红的,不是紫的。”
老周低头一看,果然只是破了皮。
“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要交代在这儿。”
“想得美。”柳含玉撕下衣角,给他包扎,“你得活着回开封,帮我算账。”
顾尘疏从死士身上翻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星图:“钦天监的,没错。”
“不止一个。”柳含玉指着石龛外,“脚印延伸出去,至少还有两处埋伏。”
“那咱们还往前?”顾尘疏挑眉。
“不然呢?”她冷笑,“回头等他们烧了商队,再来围我们?”
“可老周受伤了。”
“我没伤!”老周瞪眼,“这点擦破算什么?我在大理寺验尸房泡十年,都没今天干净。”
柳含玉没理他,转身就走。
走出一段,她忽然停下,伸手按了下肩头。
“怎么了?”顾尘疏问。
“没事。”她收回手,继续走。
顾尘疏没再问,但眼神沉了沉。
天快亮时,三人找到一处背风岩凹。柳含玉终于松了口气,让老周靠墙坐下。
“我看看你伤口。”她掏出药粉。
老周摆手:“小伤,不碍……”
话没说完,柳含玉已经撩开他袖子,眉头一皱。
“不是擦伤。”她声音冷了,“箭上有倒钩,钩进了肉,你一直忍着。”
老周咧嘴:“疼也得走啊,总不能拖累你们。”
柳含玉不说话,取出那支空心银针,对准伤口边缘几处穴位刺下。老周闷哼一声,额头冒汗。
“放血。”她低声,“母亲教的法子,七星位排毒。”
针尖轻颤,一滴黑血缓缓渗出。
顾尘疏看着,忽然问:“你娘……真懂这些?”
“她懂的,比我能说出来的多。”柳含玉专注操作,“有些事,活着时没来得及问,现在只能照着做。”
老周闭着眼,喃喃:“小姐……你父亲要是看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他早心疼过了。”柳含玉拔针,“别说话,耗神。”
处理完老周,她才坐下,解开官服领口。肩头一道血痕蜿蜒而下,早已浸透内衫。
顾尘疏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中的?”
“石龛那儿。”她检查伤口,“流矢,没入骨,但一直没空看。”
“你居然一声不吭?”
“叫了有用?”她扯下里衣布条,缠紧肩头,“你又不会治,叫你干瞪眼?”
“我可以背你!”顾尘疏急了。
“你能背我,能背证据?”她把药箱往怀里一搂,“开封的卷宗,不能断。要是我倒了,你带着它走黑石驿,一个字都不能少。”
顾尘疏盯着她,半晌才说:“你真是块石头。”
“石头才压得住秤。”她站起身,“走吧,天亮前得过断魂岭。”
老周挣扎着要起,被她按住。
“你歇两个时辰。”柳含玉把药瓶塞他手里,“等毒排得差不多再追我们。”
“不行!我得……”
“这是命令。”她语气不容反驳,“你要是敢提前动,我就把你绑在骆驼上拖回去。”
老周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你跟你娘一个样,说一不二。”
“那你就当我是她。”她转身,“替她走完这条路。”
顾尘疏跟上去,低声问:“真让他一个人留这儿?”
“他比我们稳。”柳含玉脚步没停,“而且,他要是出事,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两人沉默前行。风渐渐大了,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快到山口时,顾尘疏忽然拉住她:“等等。”
“又怎么了?”
他指着前方地面:“脚印没了。”
柳含玉蹲下,手指抚过沙面。果然,原本清晰的痕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是自然风沙盖的。”她眯眼,“是被人刻意抹平。”
“说明前面有眼线。”顾尘疏压低声音,“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柳含玉冷笑:“那就别让他们等太久。”
她从药箱底层摸出一小包药粉,倒在掌心。
“这是什么?”顾尘疏问。
“让他们睡一觉的东西。”她把粉分成三份,递一份给他,“待会儿我往前走,你绕左坡,撒在风口。风会把药带过去。”
“那你呢?”
“我?”她把银针含在嘴里,“我去会会他们。”
顾尘疏想说什么,她已经起身。
走了几步,她回头:“记住,要是听见我咳嗽,你就点火。”
“咳一声还是两声?”
“活人不会问死人问题。”她淡淡道,“想活,就照做。”
顾尘疏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粉,握紧。
远处,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