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把那支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针尾的刻痕蹭过她掌心老茧。她没再看皇城,转身就走。
顾尘疏跟上来,低声问:“现在去?”
“现在不去,等他们把尸首烧了再哭?”她脚步没停,“守陵官的册子写得清楚,东寝台每日寅时换岗,前后三息空档。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老周在后头喘了口气:“你娘留下的针法真能破符?我可没见过活人烧符还能不冒烟的。”
“它不是烧的。”柳含玉从袖中抽出那支针,“是自己燃的。我娘说过,有些封印认血,不认火。”
三人贴着皇陵外墙疾行,青砖冷得像冰。巡逻的铠甲声由远及近,节奏古怪,一步一停,像踩着某种节拍。
顾尘疏忽然拽住她袖子:“这路线不对。他们不是在巡,是在走阵。”
柳含玉眯眼数了数:“七步一折,九步一回。是北斗步。”
老周倒抽一口冷气:“钦天监把守陵当做法事?”
“那就不是守陵。”她冷笑,“是镇魂。”
到了东寝台外,一道黄符贴在石门中央,边缘泛着青灰,碰上去指尖发麻。
柳含玉没犹豫,将银针轻轻点在符纸右下角。针尖一触,符纸无声自燃,火苗幽蓝,灰烬落地竟排成七点星形,正对门缝里露出的一角铜镜纹路。
“成了。”她推门。
里面雾气扑面,寒得刺骨。棺椁半开,一个女子仰面躺在其中,面色如生,唇上还抹着朱砂。最诡异的是,她耳后皮肤下浮着一层蛛网状黑纹,像活物在缓缓蠕动。
老周凑近看了一眼,手一抖:“这……这不是当年漕运案的手法?”
柳含玉已经蹲下,从针囊里抽出一张泛黄纸页,和尸身耳后黑纹一一对比。她手指稳,可指尖微微发颤。
“形状、深度、走向。”她低声,“分毫不差。他们二十年没改过。”
顾尘疏盯着那黑纹:“你说这是‘魂渡之术’的标记?可这女人是皇贵妃亲妹,谁敢动她?”
“正因为是亲妹。”她收起图录,“所以死得格外讲究。”
老周掏出银刀:“得取点东西回去。这黑血,说不定能验出毒源。”
刀尖刚碰上耳后皮肤,地面猛地一震。棺盖轰然合拢,屋里灯火全灭,又瞬间亮起,光却偏了色,照得人脸发青。
顾尘疏低喝:“阵动了!这是‘镇魂符阵’,动尸就预警!”
外面铠甲声骤密,由远及近,脚步整齐得不像活人。
柳含玉一把按住老周手腕:“别慌。他们还没冲进来,说明阵还在拖时间。”
“你还想取样?”
“不然白来?”她从腰间小瓶倒出几滴清液,将银针浸入,“凝息露”遇针嘶了一声,针身泛起微光。
她伸手拨开尸身耳发,银针一挑,从黑纹边缘带出一星黑血,迅速封进玉管。
就在这时,棺盖又是一震,彻底合死。屋里静得能听见玉管拧紧的轻响。
顾尘疏盯着门口:“走不走了?再不走,咱们就得跟这位皇亲国戚睡一晚。”
柳含玉没答,目光扫过棺内衬布。那布料暗红,绣着细密纹路,她越看越沉。
“这不是寿衣。”她伸手摸了摸,“是祭布。”
“祭什么?”
“祭命。”她指着布上一处小点,“你看这星位,跟铜镜上的对上了。还有井底那个阵,昨夜我让听雪楼的人画过,三处星图完全一致。”
老周皱眉:“你是说,这陵墓里藏着个大阵?”
“不是藏着。”她站起身,“是这儿本来就是阵眼。”
话音未落,屋里温度骤降。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不见火动。一道玄色身影无声立在棺前,手持玉尺,尺上星图微光流转。
裴明玄。
他左眉那粒朱砂痣,在幽光下红得发暗。
顾尘疏往后退了半步:“这人走路没声的?”
裴明玄看了眼柳含玉手里的玉管,轻笑:“柳女官,你查案如剜肉,可知道这肉,连着龙脉?”
“我不管龙脉。”她把玉管一收,藏进发簪夹层,“我只管死人。这女人耳后有针孔,和二十年前七具尸体一模一样。你解释解释?”
裴明玄不恼,玉尺一挥,地面青砖裂开细缝,星图浮现,赫然是“七星锁魂阵”的轮廓。
“你以为你在查案?”他声音平得像读经,“你不过是在补我写的天书。”
柳含玉盯着那阵图,忽然笑了:“那你这天书写得挺烂。漏洞多得能跑马。”
“漏洞?”他抬眼,“你可知为何这尸身不腐?为何耳后现纹?这是‘引魂归位’,为的是让断了的血脉重新接上。”
“接上?”她冷笑,“你是说,拿活人当补丁,给死人续命?”
“死人?”裴明玄摇头,“谁告诉你她死了?”
屋里一静。
顾尘疏脱口而出:“你胡扯!人都放这儿了,还不算死?”
裴明玄看向他,像看一只吵闹的雀儿:“你们看见的,是我想让你们看见的。这具身体,是容器。等时辰一到,魂归其位,她自会睁眼。”
老周低骂:“疯了。这老家伙真疯了。”
柳含玉却没动气,反而往前一步:“所以你们二十年前也这么干?拿七个宗室远亲当祭品,就为了换一个人的命?”
“牺牲七人,换一国太平。”裴明玄语气平静,“天命如此,何错之有?”
“太平?”她声音冷下来,“我娘查漕运案,查到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拿‘天命’当刀,砍向无辜。她不肯闭嘴,所以被你们用同样的针,扎穿耳后,伪造成自尽。”
裴明玄终于变了脸色:“你母亲……不该碰那案子。”
“她碰了。”柳含玉直视他,“所以死了。现在,我又碰了。”
“你不一样。”他缓缓抬手,玉尺指向她眉心,“你查得再深,也不过是局中一子。你以为你逼我现身,是你的计谋?其实,是我让你来的。”
“哦?”她挑眉,“那你挺失败。我来了,还拿了证据。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证据?”他轻笑,“你手里的玉管,封的是毒,也是引。等它离开这寝台三丈,黑血就会活,顺着你的血走,七日内耳后生纹,魂锁当场。”
顾尘疏猛地看向她:“你听到了吗?他说那血会爬!”
柳含玉没动,反而把玉管从发簪里拿出来,举到眼前:“你说它会活?那我倒要看看,它怎么爬。”
她拇指一推,玉管盖子滑开。
裴明玄眼神一凝:“你疯了!”
她将玉管倒过来,轻轻一磕。
一滴黑血落在她手背。
血没散,反而像有生命般,缓缓朝她腕部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