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柳含玉靠在道观墙根，左手死死压着右腕，布条渗出的黑血被雨水冲成淡红，顺着指缝往下淌。她没动，眼睛盯着法坛中央那面铜镜——玉管插在镜心，四根银针钉住边缘，雨水顺着针身滑落，在镜面映出扭曲的光。
“你真要在这儿等他？”顾尘疏蹲在她旁边，声音压得极低，“你手都快废了，还玩这套？”
“不然呢？”她抬眼，“躲回府里等死？还是指望哪块砖再裂一次？”
“可你这是拿命赌。”老周从暗处走出来，烟斗没点，攥在手里当棍子使，“他要是带人来，咱们三个连渣都不剩。”
“他不会带人。”柳含玉冷笑，“裴明玄这种人，见不得光的事，恨不得亲手了结。他一定会来。”
顾尘疏啧了声：“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冲着这破镜子来？”
“不是冲着镜子。”她指了指铜镜背面刻的星图，“是冲着这个。他昨夜在皇陵说‘每块砖都听我的’，那不是吹牛，是真有手段。这星图和陵里的一模一样，他要是看见，不可能忍住不来。”
老周眯眼：“你拿自己当饵？”
“不然呢？”她扯了下嘴角，“他追的是真相，我给；他要的是阵法，我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顾尘疏翻白眼：“你这哪是设局，是请客吃饭还带菜单的。”
“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她抬手，把最后一根银针插进法坛裂痕里，“我不拦你。”
“我走？”他哼笑，“谁给你画现场还原图？你拿布条缠着手背，靠意念破案啊？”
老周一巴掌拍他后脑：“少贫，警戒去。”
顾尘疏摸着头嘟囔着退到门口，嘴里还在念：“要死一起死，反正我长得俊，阎王收我都得给个好差事。”
柳含玉没理他，只把铜镜又往前提了半寸，雨水顺着镜面流下，像泪。
她闭了会眼，再睁时，手已经稳了。
——不是不疼，是疼久了，也就那样。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噼啪作响。法坛上的星图被雨水泡得发白，可那四根银针却像钉进了石头里，纹丝不动。
忽然，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门口的身影。
玄色道袍，玉尺斜握，裴明玄站在雨幕里，像从地底爬出来的影子。
“柳女官。”他声音不高，盖过了雨声，“你倒是会挑地方。”
柳含玉站直，没动银针：“这观废弃二十年，没人来烧香，正好清净。”
“清净？”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铜镜上，“你布了个残阵，引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是引你来。”她盯着他，“是等你来。你昨夜说‘每块砖都听你的’，那我问你——这砖，听谁的？”
她抬脚，轻轻踢了下法坛边缘。
砖没裂，可雨水顺着裂痕流进地缝，发出“滋”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裴明玄眼神微动，却笑了：“你还记得这观的机关？十年前修陵的匠人，顺手在这儿试过导水阵。你母亲来过，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柳含玉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她问，你答了吗？”
“没答。”他缓缓抬起手，“但我今天可以演示给你看。”
他指尖一动，一根银针从袖中滑出，轻轻一弹，直射铜镜。
柳含玉侧身，银针钉入她脚边砖缝，针尾嗡嗡颤。
“你也会鬼手十三针？”她声音冷了。
“不止会。”他另一手又弹出一针，这次直取她肩井，“我还知道，这针法本不该传给外人。”
她旋身避让，右手三针已在指间轮转，反手一扬，两针落地成线，一针直取对方手腕。
裴明玄轻巧避开，竟不还手，只淡淡道：“你母亲当年只教了两个人——她女儿，和一个画师的徒弟。你说巧不巧，陆青崖，正好是后者。”
柳含玉呼吸一滞。
——母亲临终前确实提过一句：“鬼手十三针，传你一人，另有一人……在画中。”
她一直以为是隐喻。
“你怎会知道这些？”她咬牙。
“因为我见过他。”裴明玄忽然笑了，“不止见过，我还教过他——怎么用针，怎么杀人，怎么把自己活成别人的影子。”
“放屁！”顾尘疏在门口吼，“陆青崖要是你徒弟，他早把你画成妖怪贴门上当门神了！”
老周一把捂住他嘴。
裴明玄却不恼，只抬起左手，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一道疤。
从食指指节一直划到掌心，边缘参差，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割开。
柳含玉瞳孔猛地一缩。
——陆青崖说过，那年他画龙，点睛时笔锋割手，血滴进墨碟，整幅画都泛着红。
这疤，和他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他。”她声音发紧，“但你一定见过他，不止一次。”
“聪明。”裴明玄放下袖子，“可你再聪明，也救不了他。下次见面，我会带他的命来，亲手交给你。”
“那你今天就别走了。”她猛然抬手，三根银针齐出，分袭风池、肩井、天宗。
裴明玄玉尺一挥，星图亮起，针尖撞上气劲，叮叮两声落地，最后一针擦着他耳侧飞过，钉入梁柱。
“你伤未愈，毒未清，左手还在压穴。”他冷笑，“凭你也敢跟我斗针？”
“我不凭命。”她喘了口气，“我凭脑子。”
她忽然后撤半步，右脚一碾，踩进法坛裂痕。
雨水顺着她插下的那根银针流进地缝，瞬间，整座法坛微微一震。
裴明玄脸色变了：“你动了导水阵？”
“不是导水。”她冷笑，“是导电。老周配的‘凝息露’，遇水生电。你那点星图气劲，经得住几道雷？”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下，正中铜镜！
银针发烫，电流顺着雨水炸开，裴明玄指尖一麻，玉尺差点脱手。
他猛地后退，星图崩散。
“你！”他怒视她，“你竟拿自己当引雷桩？”
“不然呢？”她冷笑，“你用的是形，我用的是魂——这针，你没资格碰。”
裴明玄盯着她，忽然大笑：“好，好一个柳含玉！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在补我写的天书！”
“那你写错了。”她抬手，把最后一根银针从梁上拔下，缓缓收回针囊，“这一页，我撕了。”
雨声盖过一切。
裴明玄的身影渐渐隐入雨幕，只剩那句冷笑还在回荡。
顾尘疏冲过来扶她：“你疯了？真拿自己当雷靶子？”
“没事。”她摆手，“就手麻了会儿。”
老周蹲下检查她手腕：“布条湿透了，得换。”
“先不急。”她盯着裴明玄消失的方向，“他刚才说‘下次带陆青崖的命来’。”
“放屁。”顾尘疏骂，“他要是真抓了陆青崖，还能在这跟你废话？早拿人头砸你脸上了。”
“可他没必要撒这种谎。”她低声，“他想让我怕。”
“那你怕吗？”老周问。
她没答，只把银针囊摸了摸，确认那支空心针还在。
“走。”她说，“回府。”
三人刚动身，她忽然停步。
“怎么？”顾尘疏问。
她没说话，只缓缓抬起右手。
雨水顺着她指尖流下，可就在掌心，一道极细的黑线，正从伤口边缘，悄悄往外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