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玉的手掌贴在铜镜边缘,雨水顺着指缝滑下去,那道黑线却反着往上爬,像条细蛇钻进皮肉。她没甩手,也没皱眉,只把左手三根银针往合谷穴里一扎,整个人猛地挺直了腰。
“疼了?”顾尘疏盯着她发白的指尖。
“不疼才怪。”她咬牙,“但得清醒。”
老周蹲在旁边,烟斗在掌心来回搓,眼神却黏在她手心那道黑线上。“这纹路……怎么越看越像当年柳夫人耳后的毒路?”
“就是一样的。”柳含玉从针囊里抽出一支空心针,轻轻刺进黑线分叉处,挑出一滴墨黑的血珠,“九阴引脉散。钦天监秘药,专封魂用的。”
顾尘疏一愣:“魂?谁的魂?你娘的?还是皇贵妃妹妹的?”
“两个都是。”她把毒血封进玉管,眯眼回想,“耳后三针,呈三角,深不过三分,角度偏左七度——跟我娘尸检图谱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是规矩。”
老周哼了声:“规矩?那不就是仪式?”
“对。”她抬眼,“二十年前,有人用这毒,把一个人的魂,换到另一个人身上。”
顾尘疏倒抽一口冷气:“你别说,你还真信那什么双生换命的鬼话?”
“我不信鬼话。”她把铜镜翻过来,背面星图被雨水泡得发白,“但我信证据。母亲中的是这毒,皇贵妃胞妹中的是这毒,现在我也中了这毒——三个人,同一个手法,同一个来源。你说,是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老周没吭声,只把烟斗往地上一顿:“可你拿这当饵,命也要搭进去。”
“命没那么金贵。”她冷笑,“但证据得活着。”
顾尘疏翻白眼:“你这是拿自己当药引,还非得熬出个结论来。”
“不然呢?”她瞥他,“你画得出死人临终前的样子,能画出二十年前的真相吗?”
“我……”他噎住,嘟囔,“我顶多画个漂亮脸蛋。”
“那就别废话。”她把铜镜搁在桌上,手指在星图上划过,“昨夜雷击时,这镜子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个男人。”
“你中毒了,眼花了吧?”顾尘疏笑。
“不是眼花。”她盯着他,“那影子左手食指,有道疤,从指节划到掌心。”
顾尘疏笑容僵住。
老周猛地抬头:“裴明玄?”
“对。”她点头,“他昨夜亮了那道疤。可问题是——陆青崖也有。”
屋里一下子静了。
半晌,顾尘疏干笑两声:“这世上,谁还没个伤疤?你总不能说,划破手的都是亲兄弟吧?”
“但用‘鬼手十三针’的人不多。”她从袖中抽出母亲的手札,翻开一页,“这针法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我娘只教了两个人——我,和一个画师的徒弟。”
顾尘疏脸色变了:“陆青崖。”
“对。”她合上手札,“而裴明玄昨夜亲口说,他教过那个徒弟——怎么用针,怎么杀人,怎么活成别人的影子。”
老周低声:“所以他不止认识陆青崖,他还亲手调教过。”
“所以。”她指尖敲了敲铜镜,“昨夜雷击,镜中显双影——不是偶然。是这镜子,照出了‘参与过仪式的人’。”
顾尘疏皱眉:“你意思是,这镜子能认人?”
“不。”她摇头,“是阵法残留的感应。导电生光,激出记忆投影。就像老周的卤味摊,闻着味儿就知道昨儿炖的是猪头还是牛杂。”
顾尘疏:“……你这比喻也太寒碜人了。”
“别打岔。”她从怀里摸出三支药香,灰绿色,带着股霉味,“老周,这是你给的‘青雷引’?”
老周点头:“银粉混青苔灰,点着能生静电。但只能撑一眨眼。”
“够了。”她把香插在铜镜四周,又抽出一根银针,蘸了掌心的毒血,在镜背画了几道细纹,“我让这镜子,自己‘打个雷’。”
顾尘疏瞪眼:“你拿毒血导电?你不要命了?”
“命在,针在。”她点燃药香,火光一闪,青烟腾起。
三人屏息。
片刻,铜镜表面泛起一层微光,像水波晃动。
突然,一道细电“啪”地窜过镜面,整面镜子亮了一瞬。
倒影浮现。
柳含玉站在中央,左侧却多出一个人影——模糊,瘦高,穿白袍,左手抬起,食指与掌心那道疤,清晰可见。
顾尘疏脱口而出:“陆青崖!”
“不对。”柳含玉盯着那影子,“这不是陆青崖。”
“不是?”老周眯眼。
“站姿不对。”她摇头,“陆青崖习惯重心偏右,这人站得笔直,像受过礼训。而且……这人眉心有颗痣,陆青崖没有。”
顾尘疏:“那他是谁?”
“参与过仪式的人。”她缓缓道,“能用鬼手十三针,能近身施毒,能掌控星图阵法——还能,在镜中与陆青崖同现。”
老周声音沉了:“钦天监正,裴明玄。”
“对。”她伸手,指尖触上镜中那道疤,“他昨夜亮疤,不是炫耀,是试探。他在等我反应——看我认不认得这伤。”
顾尘疏咬牙:“所以他知道你娘和陆青崖的关系?”
“他知道的,比我们多。”她收回手,“他昨夜说‘下次带陆青崖的命来’,不是威胁,是提醒——他在告诉我,陆青崖,早就被他捏在手里了。”
屋里沉默。
良久,老周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反着来。”她翻开手札,指着耳后针孔图谱,“既然他想让我怕,我就让他慌。顾尘疏,你重画法坛星图,按七星锁魂阵原位,但铜镜偏转七寸。”
“偏七寸干嘛?”顾尘疏问。
“让镜中倒影,永远差半步对不上。”她冷笑,“他要是真掌控仪式,看到这错位,一定会来修。”
“你这是钓鱼。”老周点头,“用阵法当钩,用镜子当饵。”
“对。”她合上手札,“我还让老周‘不小心’把一份笔录丢在道观外——写明‘皇贵妃胞妹与柳母遗体针孔同源,疑为同一人’。”
顾尘疏一愣:“这谎也太假了吧?你娘要是没死,能活到今天?”
“假的才好。”她淡淡道,“越假,越像真查出来的。裴明玄这种人,容不得半点‘失控’。他一定会来,亲自确认这‘错误’是不是真错了。”
老周咧嘴:“你这是逼他露脸。”
“不是逼。”她收起铜镜,“是请。请他来,看看——他写的天书,到底是谁在撕。”
顾尘疏啧了声:“你这招损的,比我还缺德。”
“缺德能破案,我也不嫌。”她站起身,左手仍压着三穴,右手把银针一根根收回针囊,“等他来,我要亲眼看看,那道疤,是不是真和陆青崖一模一样。”
老周忽然道:“可你手上的毒……”
“再扎两针,撑得住。”她活动了下手掌,黑线仍在,但爬得慢了,“这毒走的是阴脉,我封了阳经,它得绕路。”
顾尘疏瞪眼:“你拿经脉当胡同走?”
“不然呢?”她瞥他,“你画人还得分正面侧面?”
“我……”他又被噎住。
三人刚要动身,柳含玉忽然停步。
“怎么?”顾尘疏问。
她没答,只缓缓抬起右手。
药香已灭,铜镜无光。
可就在掌心,那道黑线,突然分出一岔,斜斜向上,直指手腕内关。
像在回应什么。
她盯着那纹路,忽然低声道:“它……在找路。”
老周皱眉:“找什么路?”
她没说话,只把左手银针,轻轻点在内关穴上。
针尖触皮的瞬间,黑线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